如果寺

释放双眼,带上耳机,听听看~!
早知道再见即是诀别,期盼又有什么意义,他在世间活着就好了呀。

1

西秦最北的燕庆城二十里外有座寺庙,名唤如果寺。寺庙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地处偏远,香火一般,本不足为奇。偏偏有个让人在意的事,它能让人心中所愿成真。

访寺者,需提前半月附以书信,由寺中掌寺决定是否同意来访。随后双方定下访寺时间,入住在如果寺旁的三里镇,焚香沐浴斋戒三日后方可入寺。当然这只是第一关,入寺的第一关是在斋戒堂手抄心经,叩听佛经,随后方能进入内殿。

至于,里面有什么,没多少人知道,去过的多忘了,没去的人只有惦念。

“阿叔,你还要去吗?”小丫头啃了一口玉米,不得不说,三里镇的吃食,她是极其满意的,三日了,她都没有吃厌过。

临乡看了一眼刚及桌子高的玉阗,小丫头还在襁褓中的时候,他就带着她,十年过去了,小丫头除了长高外,饭量也多了不少:“要去。”

如果寺,他求了三年,这才求得如果寺为他敞开大门,如今都到了三里镇了,他怎么可以前功尽弃。

众人只知如果寺的入寺规矩,却不知这寺由前朝皇子亲自建造,又请圣僧入寺为掌寺,若不是百余年前那场混战,它不该如此落寞。但也正是那场大战,为它添上神秘色彩。

传闻那位皇子本是命定的天下共主,却无心掌事,一生痴恋佛学,大战爆发之际,他毅然遁入空门,以身作法,护得如果寺长安,此后便有传说:只要求得如果寺开寺门,便可求得心中所愿。

何为所愿?即为所盼。

“十八个。”

“什么?”

客栈门口站着一位红色长衫的女子,手上拿着柄长尺,长发被一根青木簪盘起,一些碎发遮住了她的眼睛。哦,对,值得说的是,她的右侧鼻翼处有一颗红色的痣,跟她的人一样,明艳夺目:“我说,你是今年第十八个,如果寺的老秃弥今年怕是疯了。”

临乡不懂她说的老秃弥疯了是什么意思,但那句“今年第十八个”却也让他觉得反常,如果寺一年接待香客多少位,众人不可知,但临乡明白的是,自己求了三年都没求来的东西,怎得今年求来了。

“风沙又来了。”

三里镇在西秦,风沙不多,却在这几天刮了许久。临乡想起,他们来三里镇的路上经过濮阳,那地界也是奇怪,竟是下了三月的雨。

“怪哉,怪哉。”老板娘似乎不关心店里的客人,只一心盯着眼前的风沙,当然也有可能是眼前的那座寺庙。

临乡盯着她的身形,不知为何深呼了一口气,十几年间他带着玉阗东躲西藏,女子他见过不少,独独眼前这位,让他心神犹豫。涟漪的湖水激起了巨浪,他觉得他要被她抓住,但觉得奇怪的是,只要她回头对他说上一句话,他望见的又是另一个人。

“老板,可否明日帮我照看下小女。”临乡将玉阗往前推了推,小姑娘见到陌生人有些害怕,退到了临乡的身后。

姜酉蹲下身,把戒尺往身后藏了藏,伸出另一只手:“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玉阗。”奶生生的一句回复。

姜酉瞳孔放大了,手放在了玉阗的头上轻轻抚摸:“长这么大了。”然后她站起身,对着临乡说,“老秃弥不喜欢人迟到,卯时就出发吧,把丫头给我留着。”

临乡觉得她是个怪人,既不愿意同他多说几句,又愿意帮忙照顾玉阗,对着玉阗又是一副熟悉陌生的面孔,实难明白。也是,如果寺,三里镇,哪一个不是传闻中的地方,有些奇奇怪怪的人也不足为奇。

“玉阗,明日阿叔要去寺庙里走一圈,你跟着刚才那个姨姨,半步都不可离开。”

“阿叔要去多久?”

“多久?阿叔也不知道,但会尽快回来。”

“阿叔,一定要去吗?玉阗……没有娘亲也可以的。”玉阗红了眼眶,从小她便没见过娘亲,但临乡会每日跟她说娘亲的故事,那个女人从未出现,也从未消失,她反反复复出现在临乡的嘴里。

有时候,玉阗觉得,不是她需要娘亲,是临乡需要她。说着、盼着,思念的意味就变了,成了执念,一遍又一遍成为欲望,欲望推动着他前行,他也甘之如饴坠入其中,这就是人性。

“阿叔,真的可以不用去。”玉阗再一次拽着他的手,哭着求他,这一路走来,她哭哭闹闹所求的还是临乡放弃进入如果寺,她不喜欢那里,她深深恐惧着如果寺寄过来的那封信。

他们路过濮阳时,大雨拦去了他们的大路,足足三月,玉阗庆幸了许久。可有一天突然天晴了,他们路过一个寺庙,走出来一个小僧弥,递给他们一封信,求他们顺路带去如果寺。信上寥寥数字——见信即见吾,庆安已无多少日,濮阳地落,只盼殿下日安。

殿下?

他们看不懂这封信,却还是带来了如果寺。

2

“师兄,我名唤临乡来自江阴,求见如果寺掌寺。”临乡站在红色墙瓦寺的门口,见有一黄袍僧人扫地,叩首低声询问。

僧人上前作揖,又上前细细打量了许久:“三里镇樊楼的凝水香,看来施主宿在樊楼,樊楼女施主可有话带来?”

“话?并无,但我有一封信从濮阳而来。”

僧人听到这话愣住了:“无话?”

寺中人皆知樊楼的姜酉,守在三里镇盼着掌寺回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带话人,这一次竟然漏过了?僧人再仔细闻了闻,的确是樊楼的凝水香:“真无话?”

“无话,只有这封濮阳的信,师兄可要一看。”临乡递上信。

僧人打开一看,扔下扫帚,肩膀抖擞,然后强作镇定:“施主先去斋戒堂手抄心经便是。”然后他慌张地往寺庙里跑。

如果寺的斋戒堂里,临乡坐得笔直,再有半日,他便可抄完这百遍心经,但此刻他想歇一歇。想着刚才扫地僧的落荒而逃觉得有些奇怪,回头望着庭院,这样的布置并不像西秦,反而同前朝的装扮风格一样。也是,这是前朝皇子所建。

叩叩……有人在敲门。

“施主,掌寺有请。”

“可我还有半日才能抄完。”

“无碍,施主带来了故人的消息,掌寺十分欣喜。”

故人?临乡想起来了那封濮阳的信,竟然没想到这个意外才是敲响如果寺的敲门砖。他跟着僧弥在回廊里走着,松林寺语,这里寂静得似乎只有钟声,少少几位僧弥穿着姜黄色的僧袍目不斜视地走着。

最后他们走到了一座金色殿宇前,僧人止步于台阶下,让临乡自己去。临乡亦步亦趋,后头看僧人时,他已经没了踪迹,临乡只得冒头向前。

“我很感激你。”

临乡刚踏进殿宇时,听到有个苍老的声音从殿里传来,但他没有看到人,再多走几步,这才看见柱子旁站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僧人。

“师父。”临乡合手在前,恭敬地问候。

“交信给你的人还好吗?”

“也是个小僧人交付的,并没有见到写信人。”临乡老老实实回答。

老僧人叹了口气:“倔,死了这么久,还是跟生前一样倔。”

临乡虽不懂,但觉得他说的是那位写信人,或者说是他们的故人。他大胆抬头打量了下老僧人,过于普通,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特别,唯有一身的心安,让人觉得舒服。

“施主,可知如果寺的来历?”

“不知。”临乡跪下,“传说中只要求得如果寺开寺门,诚心所求,必有所得。求师父,圆我心中所愿。”

“愿?”老僧人回望着大殿中的片瓦,觉得好笑,“就是愿把我困在这里。”

“老秃弥!”大殿突然传来一个女声,正是从临乡身上发出来的,仔细一听,可不正是姜酉的声音。

“小酉。”

“还记得我名字呢,老秃弥。”姜酉的声音突然软了几分,没有刚才的神采激昂。

“你也看了信吧。”

“嗯。”从临乡二人来樊楼时,她便闻出了濮阳那位的味道,“阿叔,阿叔,怕是要走了。”

“是呀,是呀。”老僧人突然长叹了起来,然后踱步走到“临乡”面前。老僧人的正脸终于转了过来,他的眼眶中没有眼珠,但却给人一种囧囧有神的感觉,他透过男人的身体望向了樊楼里的那个女子,“这么多年,我们第一次见,小酉。”

“我盼有一天,能和你相见,可为什么?”姜酉哭出了声,她守在三里镇百余年,如果不是故人的信作为载体,她根本进不去临乡的身体,进不来如果寺,老秃弥早就下了法咒让她不得靠近如果寺。

前朝的金宇皇子,贪恋浮生,化身为寺,哪有什么普度众生,只不过是贪念而已。如果寺的存在,是吸取人类的私欲:想念、富贵、皇权……寺庙本身是他,支柱却是欲望,这就是长生。

但长生久了,也有所求,也有所盼……

“小酉,我不该把你卷入这场长生里,不死没有意义,见或不见也没有意义。”

“老秃弥,你把我生下来,就是为了让我在浮生孤独地活着?我盼着的是,父慈女孝,我盼的是,我们的团聚。”

“大厦将倾,我累了,如果寺也累了,在走之前见到你,我的女儿姜酉,我很知足了。”老僧人伸出手,他欲抚摸女儿的脸,但隔绝在他们之间的是空间,是时间,“小酉,去中州走走吧,父亲当年的罪孽只能交给你。”

姜酉似是感觉到什么,她大叫起来,凝水香阵破灭,樊楼笼罩在一股巨大的香气里,她跪倒在地大声哭泣,她知道父亲即将凋亡,如果寺即将破灭,这世间再没有如果寺,这世间再没有她的亲人。

早知道再见即是诀别,期盼又有什么意义,他在世间活着就好了呀。

临乡醒来时已经在樊楼了,身旁是还啃着玉米的玉阗,姜酉坐在房间里,拿着个巨大的包袱,望着醒来的他说:“走吧,去中州走一趟,那里或许能找到你要见的人。”

该内容为本站作者原创内容,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严禁任何形式的转载
短篇

下次不见

2023-8-4 0:03:32

短篇

独生

2023-8-4 13:28:39

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