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要再！吃我！炖汤用的！马铃薯了！”
女巫奥莉手里举着一把扫把，恶狠狠地追打着锅里正游来游去的不明生物。
不明生物一边躲闪，一边发出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偶尔几下被奥莉用扫把抽到，发出的痛呼声甚至没有咀嚼声大。
这简直就是挑衅！
一个小时后，奥莉气喘吁吁地坐在躺椅上，扫把扔在一旁。
一个湿淋淋的小家伙儿从锅里探出头，头发乱糟糟地粘在头皮上，额头有几道红痕，眼睛是灰绿色的，眼角也有一道未愈合完全的伤口，挺翘小巧的鼻头上粘着几粒雀斑。
她眼巴巴地看着奥莉，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奥莉听见声音，愤恨地又要拿起扫把，那小家伙儿赶紧脑袋一缩，又躲进锅里了。
奥莉快要气炸了，过去这么多年来，她从没这么生气过。
作为一个森林女巫，就算被松鼠偷走了所有的橡果，刚晒过的被子里钻出一只凑热闹的狐狸，甚至被稻草人引来的鸟儿吃光了麦穗，奥莉也没有这么生气。
奥莉坐在躺椅上，把脸深深地埋进掌心里，像是一株即将枯萎的月季。
一只肥硕的黑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用尾巴蹭了蹭她的小腿，权当安慰。
这是这个季度的最后一波马铃薯，天知道奥莉为了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可不是每一种马铃薯都适合用来熬制黑魔法的。
结果呢？不仅黑魔法没有成功，而且马铃薯还被她好不容易找来的食材吃掉了！
吃！掉！了！
想到这里，奥莉胸口起伏，她就知道应该先把这家伙打晕了再说。
虽然当时捡来放进锅里的时候确实是晕的。
二
乔安娜穿着对自己来说过于宽大的亚麻长裙，下意识地看向面前的女巫。
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听过这个传说——镇子西北边的猩红森林住着很可怕的女巫，披着恶魔的披风，一头鲜血一样红的长发，被她看上一眼就会变成森林里的一棵树。
镇子上的人吓唬小孩儿往往会说：“再哭！再哭就把你扔到猩红森林里去！”
可是眼前的女巫跟传说中一点也不一样。
她穿着一身宽松的米黄色亚麻长裙，裙子上的玫瑰不像是绣上去的，倒像是裙子上长出来的；一头暗红色的长发编成辫子，垂到脚踝，用几枚松针别着。
她有一双比海洋更澄澈的蓝眼睛，每当乔安娜望向她的时候，总是被里面的浪潮所吸引。
女巫突然往前走了一大步，乔安娜吓得往后了一步，但女巫只是扯过了她手里的布，恶狠狠地揉搓着她依然潮湿的头发。
“你叫什么名字？”
“……”
“名字！不懂吗？难道森林外的人又换了语言？”
“……乔安娜。”
“比蝴蝶振翅的声音还小。”女巫嗤笑了一声，把布扔回到她怀里，“听着，乔安娜，你吃掉了我炖汤的马铃薯，这些马铃薯无比珍贵，你得赔我。”
乔安娜小心翼翼地捧着擦头布，抬眼看了女巫一眼，又赶紧低下头：“怎么……怎么赔？”
乔安娜心想，自己家里还有几只马铃薯的，只要等她回到家，就可以偷出来赔给女巫。
但她其实不怎么想回家。
乔安娜今年十一岁，和她弟弟约翰一起，在镇上唯一的一所教会学校上学。她的声音总是很小——在家里，只要她发出正常大小的声音，总会被妈妈斥责。
她穿着妈妈改小的旧衣服，衣服洗得发白，甚至还有几个欲盖弥彰的补丁。
同学总是撕毁她的作业，又扯掉她的头发，老师总是各打五十大板，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于是，在学校这个巨大的狩猎场，所有人都是猎手，她就是唯一的那头鹿。
“很简单，你留下来，直到种出马铃薯为止。”
女巫慢条斯理地坐下来，坐在椅子上，一只肥硕的黑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轻盈地跃上了她的膝盖。
三
奥莉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小家伙儿。
她把这个叫乔安娜的女孩塞进了房间里，在关门的刹那，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句“晚安”。
奥莉嗤笑了一声，果然比蝴蝶振翅的声音还小。
她慢吞吞地坐在壁炉前的躺椅上，黑猫见了陌生人有点兴奋，一直竖着尾巴在屋里转来转去，偶尔跳到奥莉身上，凑到她嘴边，不知道在闻什么。
“布莱克，去把金盏花的种子拿来。”奥莉拍了拍黑猫布莱克的背脊，只见布莱克一跃而下，黑暗中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没过一会儿，它就叼着一只布袋子重新跳回奥莉的膝盖。
奥莉打开布袋的结，里面是一袋灰扑扑的种子，她用手指拨了拨，从里面找出了一颗金黄色的略大一些的种子——约莫有绿豆那么大。
奥莉将那颗种子捏在手里捻了捻，然后随手一扔，种子就从窗口飞了出去，落进了潮湿的土壤。
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奥莉发现，除了种子细碎的破壳声，好像还听到了什么抽噎的声音。
她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房间门，里头的声音立马消失了。
“噩梦？”似乎也算是个好材料。
奥莉并没有停下脚步，直接推开了房门。
那个小猫崽一样瘦弱的女孩缩在床上，显得一米五的单人床格外宽大。月光从窗口照进来，她脸色苍白，鼻尖和眼眶却是红的，水淋淋的，像是从池塘钻出来的睡莲。
奥莉看见她头顶盘桓着一团半透明的黑色雾气，一边感慨“还好来得及时”一边朝着那雾气伸出手，雾气先挣扎了几秒，然后才悉数消失在她的手掌中。
直到噩梦完全消失，乔安娜才弱弱地开口：“……女巫小姐，谢谢你。”
“就算再可怜，明天松土也不会让你少翻一英寸的。”奥莉嘟囔了一句，然后坐在了她的床边，“你梦见了什么？这种噩梦的味道我还没有闻过。”
“……梦见了妈妈。”乔安娜嗫嚅着开口，等着奥莉再催问的时候，她却无论如何不肯说了。
奥莉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好吧，那祝你好梦。”她手一挥，甜腻的栀子香气袭来，乔安娜立马进入了梦乡。
奥莉又想起了捡到她的那天。
奥莉是猩红森林里唯一的森林女巫，她继承了前任女巫的森林小屋，也继承了所有的女巫笔记。
其中有一种黑魔法十分有趣，只是需要一种她没见过的东西——
发自内心的绝望。
奥莉心想，【那是什么？】
她放下了女巫笔记，继续种马铃薯，种花，和森林里的松鼠抢最后一波松果。
直到她有一天在森林里采蘑菇的时候，遇见了这个小猫崽一样的家伙。
奥莉看着眼前的小崽子扑倒在草丛里，身上的衣袖和裤腿明显短了一截，露出被晒得黝黑的皮肤。
她头发乱糟糟的，像是森林里最大的那颗榕树上蓬乱的鸟窝。
最重要的是，奥莉找了很久的材料——那种发自内心的绝望，正像一枚滚烫的烙印，从她的胸口一直蔓延到肩膀。
很好。奥莉心想，我终于找到了。
四
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好好睡过一觉了，乔安娜醒来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抻了抻手脚，她感觉到自己骨头缝里压抑着的旺盛的什么东西，正随着她的动作往外冒，她就像是一棵刚刚淋了春雨的小树苗，咯吱咯吱地生长着。
“咚咚咚——”
噢，这不是在家，这是女巫小姐的房间！
乔安娜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迟了，女巫叩门的声音变得有些不耐烦，但也没有像昨晚一样直接推门进来。
“出来吃饭。”女巫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就好像摔碎的雨滴。
乔安娜叠好了被子，麻利地推门，就看见客厅中央的长桌上摆了两份三明治，还有两碗奶油蘑菇汤。
“女巫小姐，需要我做什么吗？”乔安娜忐忑不安地站在一边，她看着桌上的食物，总觉得这是最后的早餐。
女巫歪了歪头：“你先吃完早餐再说。”
乔安娜胆怯地点了点头，坐在了女巫的旁边。她很久很久没有坐在餐桌前吃一顿早餐了，她妈妈也一样。
早餐和餐桌属于她的弟弟，还有那个和弟弟流着相同血脉的男人。
乔安娜从小就知道自己和镇上的小孩不一样。
她长着灰绿色的眼睛，头发是厚重的棕褐色，个子永远都很小，说话的声音好像从来没大起来过。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爸爸。
乔安娜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那个男人，只有妈妈偶尔咬牙切齿地盯着她的脸，让她有了自己身上流淌着某种罪恶血脉的自觉。
那个男人是凶手，而我是加害者。
乔安娜常常在妈妈落泪的时候想。
乔安娜五岁的时候，发生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她和镇长的儿子发生争执，因为不小心推了对方一把，被妈妈用棍子抽到半夜。
第二件事，她妈妈嫁给了镇上的一户外来人。
从那以后，乔安娜再也没有动过手，即便上了学，她也成为了学校里的那头众人狩猎的“鹿”。
因为她知道，没有人是站在她这边的。
全世界，都在她的对立面。
破败，肮脏，与她如影随形。
从来没有人向她伸出手，好像只要碰到她，就会得一种“被所有人讨厌的病”。
要命的是，她不知道这种病的来由，她越是乖顺，越是病入膏肓。
“喂，发什么呆？快吃饭，不要想着拖延时间！”
女巫把勺子靠在奶油蘑菇汤的碗边，发出一声脆响。
乔安娜瑟缩了一下，然后伸手拿起了勺子。奶油蘑菇汤香味醇厚浓郁，像一颗雪花融进她的身体里，一时间，她觉得自己也融化成了奶油。
女巫小姐脾气很暴躁，但对她很好。
乔安娜心想。
五
奥莉看着那小家伙胸口完全消失无踪的绝望，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短短几天，自己不仅失去了马铃薯，还失去了最重要的材料——绝望。
她拍了拍手，那只黑猫布莱克就像幽灵一样窜过来，蹭了蹭她垂下的手掌。
【哦，我知道了。】奥莉心想，【如果绝望消失了，那就培养一下好了。】
黑猫布莱克说，被天敌追踪的时候最绝望。
精灵艾尔肯说，种子怎么也不发芽的时候最绝望。
而松鼠金瑞斯说，被奥莉拿走所有的松果时最绝望。
松鼠金瑞斯回答完，就被奥莉敲了个暴栗。
“哎哟！奥莉，你这样会嫁不出去的！”
“为什么要嫁出去？”
“不知道……我看镇子里的人都是这么威胁小姑娘的。”
“喔……这个也可以试试。”
奥莉看着窗外，举着一把大锄头翻地的小家伙儿。
她好像长胖了一点，身上不再是枯枝一样的瘦弱，鼻尖凝着汗珠，灰绿色的眼睛里偶尔会闪出雀跃的光。
【那是新鲜的。】奥莉心想，【她在这里失去了绝望，却获得了一些别的东西。】
“怎么了，女巫小姐？”
奥莉朝她招了招手，乔安娜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转身走进了屋子，用围裙擦了擦脸上的汗。
【声音倒是变大了不少。】奥莉漫不经心地想。
“听着，小家伙儿，今天有别的任务。”
奥莉伸出左手，一只篮子晃晃悠悠地飞到她手上，“去森林里采一篮子蘑菇。”
“好。”乔安娜接过篮子，正要转身出门，奥莉又叫住了她。
“等等，前提是，你要逃过布莱克的追杀。”
“布莱克，那不是……”
奥莉拍了拍黑猫布莱克的脑袋，这只黑猫刹那间就如吹起一般涨了起来，瞬间有了马匹大小，圆润的脸变长，爪子也变得厚重。
它从一只黑猫，变成了一只豹子。
“现在……开始！”
六
两个月后，乔安娜坐在布莱克的背上，开始数自己篮子里的蘑菇。
“四十二……四十三……”她一边数，一边把有毒的蘑菇摘出去，在森林里混迹了这么久，她好像已经遗忘了镇子里的事情。
森林像是一位老者，将她拥在怀里。她想起那个传说，被女巫看见的人会变成森林里的一棵树。
【我也好想变成森林里的一棵树。】乔安娜偷偷想。
一只松鼠忽然落到她的肩膀上，对着她的耳朵窃窃私语。
“嘘——”乔安娜偷偷地从布莱克背上爬下来，然后抱着篮子往前跑去。
布莱克动了动耳朵，也装模作样地追了过去。
“呼……呼……”乔安娜跑进了院子，身后的布莱克也越来越小，慢慢变回了那只胖乎乎的黑猫。
“奇怪……”女巫摇了摇头。
“女巫小姐……蘑……蘑菇……”乔安娜把篮子放在长桌上，却看见女巫好像根本不在意篮子，也不在意蘑菇。
【女巫小姐到底想要什么呢？】乔安娜心想。
“乔安娜，你说你从哪里来？”
“洛根小镇，女巫小姐。”
“你出来这么久，想家吗？”
“女巫小姐，我……我……”
乔安娜的睫毛扑闪了两下，拿起过锄头、摘过蘑菇、爬过树的手忍不住颤抖。她心想，自己一定是做了什么惹女巫小姐讨厌了，女巫小姐要把她赶走了。
【别赶我走。】短短的一句话，乔安娜却说不出口。她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的每一个请求都没有被实现过，所以她好像越来越不能说出口。
这是一句生锈的话。乔安娜心想。
于是在第六十五天的早晨，乔安娜醒来的时候，熟悉的黑暗与潮湿的霉味就这样包裹了她。
啊，原来我也已经生锈了。乔安娜心想。
“乔安娜？”
阁楼的门被忽然推开，错愕的声音一刹那和光线一起涌进来。
“……妈妈。”乔安娜嗫嚅着，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
“你跑到哪里疯去了？！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吗？”南希一把扯过乔安娜，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喜悦，反而落下了狠狠的一巴掌。
“……对不起。”乔安娜又找回了蝴蝶振翅的声音，她缩着脑袋，默默跟在南希身后。
“一跑跑两个月，我看你也不想去上学了！”南希揪着她的胳膊，把她扯到了楼下的客厅，“学校我已经去退了学费了，从今天开始，你跟着苏珊婶婶学织布去吧！”
“……妈妈，我不……”乔安娜刚刚发出声音，就被南希打断，她冷笑着：“怎么，吃我的穿我的，说跑就跑了，现在还想让我供你读书？”
“南希，乔安娜回来了呀。”一旁的罗伯特叔叔温和地笑了笑，“哎呀，回来了就好，别骂她了。”
乔安娜看见他的笑容，身上寒意更重。
她记得，当然记得，无数个比地狱更黑的夜晚，一双手如何徘徊在她的身上。
“妈妈让你去一门手艺也是为你好。”罗伯特叔叔走过来，右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状若无意地抚了抚她的脊背，满意地感觉到她背一僵，肌肉明显收紧，“妈妈也是急坏了，别担心，家里永远有你的位置。”
那一瞬间，乔安娜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被布莱克追击，躲在草丛里，如芒在背。
她想，如果跑的话，可能会死。
然后她就猛然站起身，拔腿就跑，路过一棵又一棵高大的树木，越过一条又一条清澈的小溪。
她踩在落叶和青苔上，就好像踩在红地毯。
“不！”
乔安娜尖叫了一声，猛然挣脱了南希的手掌。
南希怔住了，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到那个小小的，从来都由她掌控的身体，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罗伯特叔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弟弟约翰从屋外回来，被乔安娜一把推倒在一边。
可是这一切，都与奔跑的乔安娜无关了。
在森林木屋的这段时间，她身上重新充满了某种力量。
她不知道这种不具名的力量来自何方，但是她明白，只要她抓住这种力量，她就可以做到任何事情。
她甚至可以，成为她自己。
七
奥莉坐在躺椅上，她膝盖上翻开了一本陈旧的笔记，可她一个字也没有看，反而转过头，看向了窗外。
那颗她扔下的金盏花种子——不，也许不是——正昂首托着一枚硕大的花苞，在窗口探头。
“呼……呼……呼……”
奥莉回过头，是那个小家伙儿回来了。她身上的那一丝一缕的黑气已经完全消失，而她胸口多了一片金色的花瓣。
奥莉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实上，洛根小镇的一切都是在奥莉眼皮底下发生的。
奥莉知道了绝望是如何在乔安娜的身上生根的，但是她却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境况重来一次，绝望却反而消失了？
她弄不懂这个试验哪里出了问题，只好看向扑在她怀里的，头发散乱但却生机勃勃的小家伙儿。
这个小家伙儿刚到她肩膀高，手臂很有力气，下巴尖尖的，磕在她的肩窝。
奥莉抬起手，揉了揉鸟窝一样散乱的头发。
“女巫小姐……”乔安娜带着哭腔开了口，“我想留下来。”
“成为女巫？”
“对！”
“那以后就嫁不掉了。”
“谁稀罕！”
“如果被架在火堆上烧死呢？”
“那我就变成星星！”
奥莉有些哭笑不得，她想了想：“勇气，自我，爱，森林的认可……小家伙儿，你做得很好。”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窗口的那朵花怦然绽放，金色的花瓣柔软地蜷缩，再舒展，一片一片在风中舞蹈。
“喔，原来乔安娜是一朵向日葵。”奥莉随手摘下那朵花，塞进乔安娜的怀里。
她胸口的金色花瓣，此刻旋转出一朵灿烂的向日葵，层叠的花瓣溢满她的心脏。
八
“勇气，自我，爱，森林的认可……女巫小姐，还有呢，还有一样是什么？”
几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挤在壁炉前，看着躺椅上的女巫缓慢翻动着膝盖上的一本陈旧笔记。
“还有啊……还有对明天的期盼。”女巫笑了笑，她深褐色的头发像柔软的毛毯，她灰绿色的眼睛像天边的两颗小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