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望着远处夕阳下的宫殿,想象着里面住着的国王,一步一步的下了山。
山下,一条条灯火早已被点亮。盛典又一次开始,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向大道,在一片洋溢中观看着一个个国王的游行队从远处伴着音乐缓缓走来。任何支流都是只是稍微涌现,然后立刻淹没在这片欢愉之中。
然后他们笑中带泪,跟着游行队一起向前走去。最后在第一代帝国君主的雕像下消失在F的视野中。
而F便是那座雕像的设计者与建设者,这个雕像直冲云端,是一个巨大的工程,但他对F而言,却没有多么的费力。它能被地上人们看见的部分已经基本完工,它没入云端的那一部分却只搭上了骨架。帝国有着庞大的施工队和好几座设计院。他们争着建设这座雕像以便将此作为他们对国王创造的这一伟大年份的献礼。那么F对雕像的工作便成了无关紧要的事,他无需对这座雕像有任何担心或过问,这座宏观便会拔地而起,而他更可以在其中获得皇室的嘉奖与丰厚的报酬。这样看来,这件事就像上天恩赐的一样。
而F的确也是这样做的。自他接手这工作开始,他便只会出现在工作方案需要签署的时候和发放薪酬与嘉奖的时候。其他时候你根本无法在工地或者院里找到他的身影。而当他出现在人们眼前,F又会不断夸耀这座雕像的历史性伟大却又只字不提自己只是挂名的贡献。
而这样做的一个结果,必然是他受到了许多人私下的鄙夷。许多人讽刺F只是因为几个方案讨了国王的欢心才拥有了如今的职位。但这些对于F好像都不重要,他似乎天生不在意这一切,任凭这些话语,在王城中流窜。进而又出现了更多有关F的讨论。例如,人们从未见过他的住宅,便有人说他亲眼看到f在乡村里买了一套房子供养他的私生子与情妇。他们会把每一个建筑的用材说的清清楚楚,就好像真的发生过一般。
而这种非议在F的家遭遇偷窃之后被推向了顶峰。
当你穿过这里最繁荣的大道,走到他左边第三个巷口的第二个十字口处右转,在下一阵长长而又蜿蜒的楼梯,直到刚好听不见主干道的喧嚣时,走进那个巷子,巷口便是f家。
事情很简单,一个误打误撞的小偷进了f的家门,但当时小偷根本不知道f是谁,他偷走了f抽屉中的大量文稿,以他多年的直觉将它们卖到了黑市上,而每个文稿的结尾都写被写上了大大的F。最后,这些文稿开始在黑市上面疯传,最后传到那些非议面前。那么,那些文稿究竟是什么呢?其实上面只有张牙舞爪的水墨,不知是F创造了一种新的字体,还是F的字迹过于缭乱,人们只认得清最后一个大大F的署名。带文稿的繁多程度实在令人难以想象,有时整个黑市都在售卖F的文稿,这至少可以证明一点,F,即使是蒙着眼睛拿起笔在这些纸上乱写,也足够他耗费大量的时间。
那么这整件事看来,无论那些文稿的内容是什么,这些繁重的文稿已经成了F渎职的重要证据。信件犹如雪花般的飞进了皇宫和设计院,但又如融化了一样变得杳无音讯。当整件事都要发生完了时,F甚至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而当人们认为他是害怕自己的罪责被审判,甚至有人说,他们在远处郊外出城的道路上看到了F时,F好像又无视一样站在了他们面前,乘着国王的马车来到了设计院的大门。
整件事情好似就这样戛然而止了,F什么也没说,人们什么也不再说了。
F今天也谢绝了游行的热闹,背对着繁荣回到了家。而回到家,他首先关注的便是躺在病床上已久的老祖父。不过老祖父的病情其实算得上乐观。早年,他在帝国军队中所经历的战争已经令当时的F想象出他晚年后遗症的光景。再加上家里算得上富裕,这便可以使老祖父免去大量的痛苦。再想起当年帝国的荣光。老头便也静静的躺在床头,直直的盯着前面,偶尔眨眨眼睛,等待着死神的来临。
而F第二关注的,便是藏在木地板下面足足有一个人这么大的“绿萤石”。这是早些年F去丛林的时候找到的,那时他迷失在了一片沼泽之中,并且已经精疲力尽,这时远方突然闪起绿色的湖光一直延伸到了他的脚下。他向落水的人抓住绳子一样,顺着那个湖光直直的向前走去,最后找到了这块石头。并将它珍藏在这里。
但这个石头绝对算不上珍贵,他负责修建的那座巨大雕像就要用上许多这样的石头,每天,他们便会从遥远的丛林中被一车一车的载运到附近的营地,最后被一个个劳力推着来到雕像头部往上一点的位置,在高温的炼炉烘烤下即似液体,又似固体,最后被推下去,最终融入巨像。
但f认为这始终是不同的,当那些绿萤石被载上货车的那一刻,他们便已经失去了作为这种石头的资格。他们最终只会被融入那座平庸的巨像,铸就出被人们一眼看穿的威严与雄壮。那些石头不再会去将人拯救,也不再会去使人迷茫,他们不再属于任何人,又不会再属于天地,最终,这座巨像将会成为那些石头魂灵的墓碑。述说着统一而又难以理解的苦难,一种不再属于天地,不再属于自我的悲情。
而f的绿萤石逃过了那一劫。
而看望完这两样东西,F的心境才逐渐平和,他给老爷子盖上了被子,又将绿萤石上面的木板安的整齐。这才去挑了一件新的衣服,然后抖了抖全身,出了门。又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朝着那座巨大的雕像走去。主干道的哗啦声立刻涌入了F的耳朵
就在这时,f先觉得自己被拍了一下后背,等他扭过头去看时,便看见一个蒙面的人拿起一把刀,向后一抽,正准备刺在他的胸膛上。
F见状本能的将此人推开,然后二人便因为失重扑倒在地。
F狠狠的按住那两人的手,然后用脚去踢开摆在不远处的刺刀。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F发问
“少废话,你建造了那座巨大的雕像,你背叛了对我们的誓言。那个人说道。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但我可以确定你现在在袭击我”F放大声音,一是想镇住他,二是想赶快引来警卫。
“当年在丛林时,帝国的军队还没来到那里,你以一个中立科学家的身份来到我们这里,在临走时,你说要带上我们部落的绿萤石,并且你向我们承诺你不会为帝国做出任何工作。而如今,帝国的军队跟着你的脚步进入了丛林,一块块绿银石从丛林中搬出来,沿路火炬相连,无论白天黑夜。而你变成了他们的帮凶。并为他们铸造这一罪恶的雕像。”那个人说道。
F愣了一愣,说:“正因我履行了当年的承诺,我对于雕像的设计几乎毫不关心,我接手这份工作,只是以一份工资赖以为生。”
“得了吧,过去,我们便派了人来打探,他在你的抽屉中发现了大量的文稿,可当我们向他索要时,这些文稿却被他自己卖了出去,他自己凭借大量的金钱抛头露面去帝国的其他地方,不然我现在便能当场揭穿你的伪装”那人狠狠的咬着牙,F像是在按住一只猎犬。
此时,警卫已经从远处循着声音赶来:“F先生,没事吧?”
F望向警卫,又转头看向那个人:“那你以为你的反抗便有用了吗?我违背了你们的契约,你们在这里杀死我,或者以后派人来杀我,绿萤石依旧会被运送。别再为你们的部落自讨苦吃了,我们的承诺早已过时。”
“是呀,你违背了我们的契约,那你也不可能守住你的绿莹石。”那人说完,F家的方向便压起了熊熊的火焰。
F惊慌失措,看向眼前只有一个警卫匆匆赶来,如若叫他压制住罪犯,自己便只能孤身去救火。如果叫他去叫更多的人,自己便只能在这里看着那熊熊烈火燃烧,看着警卫越来越近,自己却没有更多的办法,F只能硬着脸对那个人说道:“你们暴力的手段不会带来任何好的后果。”
“你的温和也不会带来任何好的后果,我只是替你做出了你选择的结果。”那人见到计划已经得逞,连自己生死也不顾,拼了命的抵住F,不让他有机会,然后发出了刺耳的笑声。
F祖父的葬礼是在早晨举行,那天F早早的到了墓地,跨过长长的草坪,便借到了从四面八方来悼念的人,他们有些是F祖父的老战友,也有些是因为F的声誉而来参加的。还有一些则是帝国方面派来的,因为这次葬礼不是F祖父一个人的,在帝国方面得到这个消息后,他们将他的葬礼与十几个在近几个月去世的老兵一起举行。
所以还有一些人是F完全不认识的,而那些人当然也不认识所有人,所以他们也会挨个挨个的悼念,以表示哀痛与重视。同时,由于又分不清谁是谁,他们的措辞总是严肃又笼统,为不显得敷衍,还会不断的反复之前说过的话。一早晨都接待这样的人,这反而让F完全抽不出神来去哀痛。
终于,一个似乎分量很重的人架上了早早搭建的高台,准备以一席沉痛的话来结束这场葬礼。可这时,下面的人群黑鸦鸦的聚在了一起,F只想看一看自己祖父的那个坟,却被挤在后面不能向前。没过多久,那人话便说完了,于是,F只能跟着人们沿着草坪两边的道路退了场。
可能唯一庆幸的是,F所藏起来的那绿萤石并没有因为火灾而有任何的改变,他依旧牢牢的藏在了木板下面,并且F又给他加上了一层。这至少可以证明,那个部落来的人错了。
这一天f收到了威廉特公爵的邀请,如若放在往常,他便会置之不理。但如今,他却决定去试一试。去看看自己身份的生活。
他在小巷与大街的路口碰见了那个引路仆从,一路经过他的指引,他走上了一条为贵族开辟的林荫小道。F知道,再往前面走几百米,便是大公爵威廉特的宅邸,从他那坐高高的城堡的城头眺望,便可以将他那座伟大的雕像和群众的欢庆尽收眼底。而F还计算着即将临近的夕阳,F望着远处威廉特家的大铁杉门,四周栖息的鸽子,已经想到了二人对着那片金黄天空的撞杯,以及那些庸俗又隐喻的言语。他突然想径直返回,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这些对于F来说是或许称不上是好事,但坏事也没有占到大多数。或许那些坏事也来自他的自作自受。虽然说他以前乐于如此并引以为傲,但现在他却又想去改变他这一态度了。
就这样,他登上了高高的台阶,走过一个又一个鞠躬的仆从,来到了那个最适合观景的城堡顶,威廉特此时背对着他,立于两个罗马柱之间,红色的长袍与近一些的绿树丛,远一些的金屋顶,再加上上面的一片蓝和几朵云,已经是F难以想象的古典。
威廉特则更加高兴的欢迎这位难得的客人,从一开始,他便向F夸耀起他家族世代相传的荣耀,他祖父勇敢,当今的地位和财富。然后令F也感到虚伪的去粉饰F技艺的高超与他如何承担制造雕像这一伟大的工作。然后话题好像像炊烟一般不断上升,来到了这项工作可能带来的世代的富贵,帝国辉煌的历史,永久保佑这片大地的神明,这时他总会高高的举起手,然后一遍又一遍的翻转与飞舞。像是这样才能将这些话从云端轻轻的接下来。
如若是在以前,F一定会置之不理,然后大跨步的离开。如今,一件重要东西的离开,似乎为他的心灵挪出了地方。F好像实实在在的感到了自己身上工作的重量,即使这个重量不是来自于某一实际的工作,而是这些喋喋不休盘旋在这工作之上的言语。
F开始感到自己与这帝国是怎样的命运共同,那个曾经腐朽而又高大的一向已经向地下的他伸出了一只手,只需轻轻一拉,他便会登上这片大地的云端。
如若你此时狠狠的抓住F的衣领,然后去质问F。他厌恶什么,他喜爱什么。他的回答便一定不会与一年前,五年前或者是十年前有不一样。可如今,F像深深陷入一个充满吸血蝙蝠的地穴,他已经麻木的毫无感觉,却又神志清醒的身处其中。亲眼看着那些伟大的工作,伟大的概念交织起来的骗局结成了一幅幅巨大的蜘蛛网,最后再将自己推入其中。
在一阵又一阵的麻木中,以平常的惯性而前进,只有一两根刺真正的刺入他的血肉,他才会做出其他的反应,但这个反应也是在麻木中练就的。
这场会谈的最后,威廉特邀请F走到大街上去,去亲眼见见他们所铸就的这场伟大,那座即将完工的雕像。前面千言万语在此刻化成了行动。F好像就像是从一个悬崖越向另一个悬崖一样,即使这两者在帝国里对他是唾手可得的。于是F同意了。
他第一次坐上了马车,在纱帘后面,以朦胧的姿态听着那些熟悉的喧哗越来越近而非越来越远。
最后被威廉特一把拉下车,跟着这位王公贵族的赞叹。F看见游行的队伍,看见彩旗,看见气球,看见人们,看见或开或关的窗户,看见由砖头筑成的墙壁。
忽然,在F极目远眺的视野中,一把把火炬从远处的街头冒了出来,逐渐增多,向他们逼近。
那一团团火炬结成了火墙,滚出一阵阵黑烟,在两侧的楼房间攀升。
F本想狠狠的抓住威廉特,让他快去叫警卫或者军队,什么都好。他切切实实的感到一些东西又回来了。
可就当他把想把这些话说出口时,一股力量突然从另一面袭来,那股力量让他穿过已经变得混乱不堪的人群,狠狠的将他按在了墙上。
“我们回来了,来履行你的契约,正如你在我们的图腾面前所宣誓的那样,你将为此献出生命。”
“不,这不可能。你们的誓言和律法是如此的野蛮和血腥。我已经将那时的我抛弃了,抛弃在了那个丛林。”F惊慌失措。
“你是将它抛弃在了丛林,还是将它抛弃在了这里!”这一声音结束,F忽然感受到那股力量不见了。
此时他已经来不及管这么多,他只能逆着人群走,去看一看他所负责的那座雕像有没有葬身火海。即使每前进一步感受到的温度就增加一倍。
可还没等他见到,地面忽然发出了巨大的震动,就好像是要地震了一样,接着又是一阵一阵的抖,这时f再望向那座雕像。
巨大的雕像动了起来,正搀扶着旁边高高的楼房,全身的火焰将香精的屋顶照的融化了。他向这片混乱的人群望来,呼唤着f的名字,然后伸出他那熊熊燃烧的掌心,举起五根指头,巨大的火焰向f扑来。F此时能怎么办?他立马向后跑。
“履行你的契约”陌生的话语飘荡在空中,直至城市的天穹。
最后高温像是已经将雕像烧化了,巨大的雕像在F眼前土崩瓦解,如同天空坠落碎片一样,在整个城市上空形成了火焰雨,天空被一层一层烧开了,在火红中露出了像海面漩涡一般的深邃。
当f再一次醒来时,国王的卫队已经将他团团围住,他的头在地上往上看,好似一片高墙遮挡住了天空。
然后f缓缓站起来,眼前的事物已经变成了废墟,世界已成了广袤的平原。
而再向他雕像的方向望去时,那座雕像也不见了。
F傻傻的在那里矗立了许久,直到一声声的厉声从远处传来才打破了这片寂静。望向那个方向,国王的仪仗正在穿过一片片废墟,黄金的装饰使他们在太阳的照射和废墟的映衬下形成了一条黄金的线。而沿途的人们见到便都会簇拥上来,向他问候。
直到F身前,仪仗队才便停了下来,两边的侍卫示意F靠近国王的马车近一些。然后一只手臂从那幕帘后伸出,抓住了F的肩膀,F先是身体一震,想要挣脱,但还是控制住了。接着帘子后面的声音说道 :“伟大的设计师,帝国需要你去重建雕像,帝国还需要你去做许多事。。”
只等这句话说完,仪仗队便起身,在F面前经过,穿过废墟,到更远处去了。
一年过后,当太阳还藏在那片山的后面时,F便已经出了墓地,翻身上马,去到了那座城市。
在回去的路上,F遇见了威廉特,他头发蓬垢,像是炸开了一样,骑着一匹四肢瘦弱的马与F相对着方向,在道路上相遇。F见状,正想向他询问怎么回事,他或许可以帮忙。
但威廉特却半天说不出一二,但他最后决定要走时,却又对F说:“千万不要去做任何的契约,我这一生有两次契约,并且两次摧毁了我。孩子,我知道了王室内部的一些消息,他告诉我第二次的契约已经失败了,我要为我以前的选择付出代价,帝国即将崩溃,而你要趁机逃跑。”说完,便灰头土脸的去了。
F全程静默着一张脸,像石雕一样。直到他见到威廉特已经与他完全的擦身而过,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动作时,便加快脚步像城里面去了。
那座宏伟雕像的重建已经进入尾声,而F此时并没有去设计院或者总的施工指导部。他先回到家,然后去到一条运送绿萤石的小道,顺着小道一路往下到堆积绿萤石的营地,在两旁的树丛中迅速换上了劳力的衣服,混进营地,与其他人一样推起一块巨大的石头向那座雕像前进。
雕像的铸造与一年前并无二样,一条道路被高高架起延伸至雕像头部的位置,所有到那儿的绿萤石,先经过一旁火炉的烤炙,然后在它即将融化的边界,将它推入雕像的框架。
而眼前的雕像便只剩下头颅没有完成,F推着那个石头与其他人一起走上了高架筑起的道路,望着下面越来越小的城市,就像爬山路一样,蜿蜒着盘旋着向上。
最终到达了那个火炉旁。
管理火炉的那个人一眼认出了F,他感到不理解,因为F就是这座雕像的设计师,并还应在那次灾害之后授予了更多的重职,家也早已搬出了原先的地区,配上了崭新的马车,在整座城市最高的教堂被国王授勋。
火炉的管理者一把抓住了F,将两手搭在他的双肩。他以为F是来视察的,此时内心正在不停的抖。一直想着火炉房里他的财务账本。
可F却只说出了一句话:“我在为我送葬。”
说完便推开他,抱着他的绿萤石一起坠入火炉的熊熊烈火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