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水漂流

释放双眼,带上耳机,听听看~!
记录一次县城胜利河里的捞尸事件

初春的时候下了一场雪。整个山城被一片白色凝固。那条横穿整个县城的胜利河变得清澈无比。河里的水不知从哪座山涧中流出来。河水轻轻地拍打着河床,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河道两旁浓密的迎春花藤垂下来,风一吹,枝条点着水面,在平静的水面上惊起一圈圈的涟漪。

若是往常,再过些时候,迎春花开,金色的花瓣散落河中顺水漂流,胜利河从寂静的冬天苏醒过来。清澈的河水,金色的迎春花,金色的胜利河,山城春天的气息从胜利河向四处氤氲开来。

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雪无疑延误了春天的到来。人们都说这是一场不祥的雪,它让冬天的压抑从县城一直蔓延到乡下。白色的雪代表着寒冷,寒冷左右了死亡。老人往往因熬不过最冷的冬天而撒手人寰。许多本以为又躲过一个冬天的老人却在这个春天的伊始驾鹤归去。

山城四面环山,眺望远方你会看到城东的鸡公山上多出了几个五彩缤纷的花圈。那是一片公墓。之前鸡公山叫五峰山,墓地时常闹鬼。当时姓刘的县长,让工匠在山上造了一个八角亭,亭中供奉着卯日星君。五峰山改名成了鸡公山。从那以后,墓地再也没闹过鬼。听我爷爷说,八角亭在文革的时候被毁掉了,而鸡公山这个名字一直沿用至今。

离公墓不远的地方就是我的初中母校。我常常在晚自习的时候看见山上点着一盏灯。灯火忽明忽暗,在黑暗中发出桔黄色的灯光。那儿有人住吗?灯为什么忽明忽暗?这至今是一个疑问。

鸡公山下的金溪连着胜利河。金溪两旁种着两排桃树。等到迎春花开完,桃花紧接着盛开。那时候的金溪落英缤纷,河岸上弥漫着桃花的香味。桃花落在窄窄的金溪里,排着队,随水漂流到胜利河。胜利河变成了粉色的胜利河。

随水漂流到胜利河中的那具浮肿的尸体或多或少证实了人们对于这场春雪的论断——这是一场不祥的雪。不祥的春雪让整个山城飘荡着死亡的气息,从胜利河顺水而下,一直流向乡村的沃土。

雪后的清晨,空气格外的清新。街道的路面被雪清洗得干干净净,路旁的灌木上停着稀稀落落的残雪。春雪来得快去得也快。冰雪消融,只有四周的山里皑皑白雪依稀可见。

鸟儿停在枝头啾啾地呼唤着同伴。春天,春天。死人,死人。我听见他们在枝头上窃窃私语。

清理河道的大头首先发现了浓密的迎春花枝条下藏着的那具浮尸。大头白花花的发尖冒出了汗水。他定了定神,喊来了路过的一辆人力三轮车。紧接着又一辆三轮车停了下来。不多时,山城的三轮车全汇聚在了胜利河畔。

“他们在干什么?”来往的行人问,“他们在罢工吗?”

死人,死人。群鸟在枝头上叫着。

“不是罢工,是死人!”一位三轮车夫说。

“是男的女的?多大年纪?怎么死的?”人们还在喋喋不休地询问。尸体就浮在胜利河的水中,若不是被水草缠绕,尸体早就随水漂流,说不定现在已经漂到钱塘江里了。

人们很快地聚集在胜利河边。人们打着电话相互告知。我看到他们眼里暗藏着兴奋。胜利河的死亡事件很快传到了城里的各个角落。我相信不久它就将沿着胜利河,被传到乡下的每一个村庄。

那些看客们多希望胜利河的浮尸是个躶体少女。少女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少女的花容不改,美丽动人。少女的双峰坚挺地冒出水面。乌黑的小鱼在她的发间穿梭。从发梢一直游到耳朵。再往下,沿着雪白的双臂游到少女的大腿。它们用嘴亲吻着少女的身体,抬着她,让她浮在河中央。

我当然也希望浮尸是个花季少女,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故事跟大家说。一个少女的神秘死亡总是和桃色新闻密不可分。而人们多多少少都想听到与这些有关的故事。否则,这场死亡事件将会多么无趣。

事实上,那具浮肿的尸体丑陋不堪。尸体已经腐烂,头顶的头发全部脱落下来。从面部和穿着判断是位六十上下的老人。男。扫兴归扫兴,我不能信口雌黄。

行色匆匆的人们被河边的热闹所吸引。一拨又一拨的人,削尖脑袋钻进拥挤的人群中。当他们看到尸体的时候,皱起眉头,捏着鼻子,赶快退出人群。退出人群的人们远远地站着,和认识的人打着招呼,述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说到尸体的时候,他们就用手在鼻子前不停地煽动。尸体倒没那么臭,他们是怕吸入死亡的气息。

县派出所仅有的三辆警车在接到报案后及时赶到了现场。车顶的警灯不停地闪烁着红色和蓝色的光芒。

更多不知情的路人朝河边走来。

是跳河吗?是跳河吗?

是死人,是死人!

人来人往,人聚人散,络绎不绝。他们像信使一样,将这个消息带到远方。他们眼里先是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等到他们亲眼看见那具仍然浮在河中的浮尸后,那束光芒渐渐暗淡下来。丑陋浮肿的尸体让他们失望之极。他们甚至对死者的死因毫无兴趣。谁会在乎一个糟老头怎样死去?

警察在河边踱来踱去,除了拍照,他们对这具尸体束手无策,他们甚至忘记在河边拉起警戒线。负责拍摄的那个年轻的警察举着手中的单反相机用各种不同的姿势,从不同的角度拍摄死者的样貌。相机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闪光灯的灯光打在死者的脸上让他那张肿胀的脸更加惨白。拍完照,那个年轻的警察,蹲在一旁嗷嗷作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捞起来,捞起来!不,让他随水漂流,随水漂流!鸟儿们叽叽喳喳地在枝头热烈地争论。

派出所的陈警官拿着扩音喇叭朝人群喊话,有没有人认识?有没有人认识?四周鸦雀无声。鸟儿也不说话了。没有人认识这个可怜的老头,丑陋的老头,漂在水面的老头。他们都默不作声,或者干脆就转身走掉。

没人来认领尸首。浮肿的尸体漂在水面上,面朝天空,嘴巴紧闭,双眼微张。聚集在胜利河畔的人都不认识这个老人。老人身下的河水拍打着河床,发出低沉的叮咚声。

有好事者朝大头挤挤眼,让他去捞起来。他说,大头,你做做好事,行善积德。大头默不作声。陈警官问大头,是你发现的尸体?大头说,是。那你去把他捞起来。大头支支吾吾,不愿意。谁也不愿意做这么晦气的事。陈警官说,不白捞,给你辛苦费。大头扭扭捏捏。陈警官说给五百。大头说,那我去找根棍子捞起来。他要用棍子把人捞起来。

大头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站在岸边拨动着河里浮肿的尸体。围观的人们说,大头你轻点,你慢点,戳烂了。你戳烂了他的腰。

闪闪的汗珠从大头的脸颊滚落下来。大头圆滚滚的脑袋冒着白色的雾气。尸体慢慢挣脱开缠绕在他腰间的水草,在胜利河里打着转。大头将竹竿穿过死尸的双臂,要将他挑起来。尸体吸满了水,有千斤重。大头咧着嘴,使着蛮劲。围观的人却没有一个上来帮忙。他们可不想惹上这晦气事。

一根棍子挑起浮尸的事大概只有大头能够做到。大头把竹竿架在胜利河岸边,借着力,慢慢地将尸体向岸边转移。这个时候他就是阿基米德,给他一个支点,他撬起一具尸体。浮尸悬在河上,像一块饱和的海绵受到重力的作用不停地往外滴水。

正当人们庆幸的时候,悲剧的一幕发生了。浮尸似乎并不想被人转移到岸上,他那双僵直的手臂挣脱开竹竿的束缚,他重新投入胜利河的怀抱。或许这才是他想要的死亡方式。河水飞溅三尺,洒在人们的身上。淋着水的人们跳起脚,破口大骂。现场乱成一团。

漂走了,漂走了,树上鸟儿在欢呼。随水漂流,随水漂流,它们说。

浮肿的尸体,像一个饱满的气球,顺着胜利河水一路漂流。河水叮咚,演奏着悦耳的声音。

当人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尸体已经漂到了很远的地方。他们所看到的是像张薄纸一样的尸体贴着水面,顺水而下。

要是下游没有人发现,他将随着水,一直流进钱塘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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