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故事的人

释放双眼,带上耳机,听听看~!
本稿为作者处女作,原写于2023年4月,原稿件已意外丢失,此稿为作者回忆后写下,情节基本一致。(我以前怎么这么文绉绉的)

看到前面后,我先下意识的拉住了马,周围依旧隆隆的下着雪。

茫茫大雪掩盖了山脉的起伏,向后望去,那片我穿过的曲折的黑树林道,在风雪的掩盖下拉得短小又笔直。

我将眼睛狭成一条线,透过风雪看远处,眼前已是开阔的平原,白色海洋一直延伸到了远处的天际线,近处只见几根黑压压的树枝,刺眼的扎在风雪中。

我顿了顿,又顿了顿。

之后我才想起,正要从背包中拿出我早有准备的地图。

“先生。”茫茫大雪里,这声音像是从那摆动的黑树枝发出来的:“能请您帮个忙吗?”

远处一个身影这才穿过了大雪,慢慢摹出了一个人形。再走近一点,那个人拖着一层叠一层的黑深色布料来到了我面前。

“你刚刚是在说德语。”我并未对突然出现的一个人而感到害怕,而是开始感到惊奇。

“没错,先生。”那个人抬起了头,在他黑深色的裹布中,露出了他凌乱的胡须。“原谅我太久没有与他人交谈,我忘记了俄语的发音,如今只记得了我的母语。”

“所以你是个普鲁士人。”

“没错,尽管我已与它没有任何关联。”

“那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一切都是拿破仑·波拿巴的所为”

“我听说过他。”我驾起了马在他周围绕着,打量着这个人“他就如同瘟疫一样。我相信他会令你的家园抹灭于大火之中,家人惨死于刺刀之下。可他又怎么会将你赶到这儿?”

“先生,在普鲁士时我是一个商人,我负责在波罗的海沿岸与英格兰人做贸易。可是在波拿巴踏过奥斯特里茨之后,这一切都变了。他封锁了欧洲的整个海岸线,想要独吞我们的商品与农奴。可是我已不能再抛弃我与英格兰的一切。当我确定了我可以在俄国重启与英格兰的贸易,我便不得不舍弃在普鲁士的一切,只将一些必要的家产带上了几辆马车,沿着一条我早已规划好的林道,进入了俄国。”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开始,你至少没死在波拿巴的屠刀之下。”

“我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当时已入春许久,在林道上,树枝的挂雪已经被扫去,但仍未生出新绿。两排直直的黑树林夹出了一条道。当我的马车行的紧急,那些黑树林的残影便会连起来挡住其间的缝隙,这时,两排黑树林化作了黑色的高墙,你仿佛奔跑在某个古老的城堡之中。但你的来路和去路却已被蜿蜒狭小的长道与远处连片的黑色遮住。

“墙头的那些黑刺直指蓝天,向上望去,那片蓝天已经被黑色逼的透不过气。只在正中留出一条狭小的缝。

“可我当时却没有在意这一些,我在这条林道里,只要一听到我的那几架马车发出的声音,想到我即将在俄国开始一段新的贸易,它会为我创造新的财富,金钱就好似已经滚入了我的口袋。我甚至可以在俄国开始一段新的生活,这将是我的第二段人生。心里面虽然还是被这大片黑色压抑着,可心中好似也看到了林道尽头没有尽头的原野。”

“在经历长久的疲倦之后,不知过了多久,我到了尽头。”那人抖了抖身上的雪,敞开的双臂,仿佛那平原就在眼前:“大地在我的脚下展开,只记得新生的绿带带着白色的云延伸到远处模糊的雪山。森林,农田,屋舍向剪刀裁好后一块一块的拼在大地上,马儿欢鸣,侍从祝贺,而我却只觉得那些在平原上的黑树枝扎眼”

“我猜你很快就要碰上麻烦了。”我笑着说。

“是的,出林道的我对眼前的美景只是感到和谐,但是那些贪婪的匪徒却远远的躲在草丛的深处,双眼紧盯着林道的口,等待着一个又一个猎物。

“只是听到了一声枪响,接着一片喊杀声。他们有的拿着枪,有的举着火炬,一个个像是冒出的蘑菇,伴着硝烟和燃烧的气味向我奔来。

“而我此时却正沉浸在刚出林道的美好之中,幻想着我那以后在圣彼得堡的生意。可是当那阵喊杀声传出来时,一切都结束了。看见远处陌生的人群向老鼠出洞一样越来越多。我像是失明了一样,声音占据了我的大脑,马的嘶吼,刀剑的碰撞,燧发枪的响声,人的哭喊。

“我下意识的一震缰绳,眼前天旋地转,快马加鞭中狂风扑打着我的耳膜,像是对我无情的嘲笑。我任凭马跑进了稍远的小树林,在那几百年的树木之间横冲直撞。最后马蹄被灌丛所绊住,我的身体跟着惯性往前一倒,狠狠的摔在了泥地里。

“当我反应过来,从泥地里面爬了起来,试图去寻找被抢劫的那个地方时,远远看见那群劫匪已经清点好了我的财物,一人驾着一匹拉货物的马,从不同的道路离开了。

“这对当时的我而言,简直难以置信。我曾在出发前来到一小湖旁,询问那里的老猎人,向他询问我即将前往的那片林道的情况,我做好了一切准备,用地图记录了这片林道上的每个拐角,可我唯独不知道我会等来一群劫匪。或许总有人在美好故事的结尾静静等候,给每一个胸有成竹的人制造飞来横祸。

“这是在林道的我无法想象的,那时的我还想念起在出林道之前的日子。但现在你必须承认林道里是紧张的,因为你必须时刻绷紧神经,在一根根粗壮的黑树木闪烁的恍惚中,保持几匹快马奔驰的速度,分辨即将到来的拐弯。现在的我想起那时随时绷紧的神经简直难以置信。

“记得有一次,我在车头与一名随从聊的正欢,我们从那天难得的圆月,聊到了伏尔泰在巴黎的夜晚,从最北边的星群指到了最南边隐隐约约的高山,可就在这时,我只听到了一声巨响,来不及反应的我们人仰马翻的扎在了黑树上,当我们扎起绷带,去捡那些四处洒落的货物时,我们忽然大笑起来,深夜的鸟鸣响彻夜空。那是我在林道里的日子,在此之前,我总是用这个例子去反方向鞭策我,如今却成了我怀念的日子。”

“那你打算怎么做,你的财物全部丢了。你回到了普鲁士?”

“没有,那不再可能了。我的朋友会怀疑我,教会会鄙夷我,波拿巴的军队会调查我。所有的事物都在推着我向前。“”

“那我还能怎么办呢?我骑着那匹我仅有的马,捡一路上的野果为食,偶尔在道路上遇上两个农夫,然后闯进一两个农庄,寻找生活的必须品,在被你追我赶的日子里学会了俄语。最后还是到了圣彼得堡。”

“那你或许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在举目无亲的俄国,圣彼得堡不会有你的位置。”

“我过去这么想,直到有一年我踏上英格兰的土地,坐在马车上看着那些被驱赶出来的农民与我向反方向前进,像幽魂一样飘荡在大地上,时不时去远眺那已不属于他们却又曾经世代耕耘的土地,我便也不再相信这世界上有先预留的位置。”

“可那你是英格兰,这里是俄国。”

“哪里都一样。”

“那你在圣彼得堡找到了工作?”

“算是吧,我进了一个地主的工厂,以一个极低的工资让我在他那里当钳工,那是我随便报的职业,或许是因为那时的我只知道这个俄语职业单词。”

“一个普鲁士的商人在俄国当了钳工。”我讥笑道。

“没错,当我安定下来后,我开始发现圣彼得堡不错的地方。我的其他工人朋友下了工,总会沿着一条小路去一个郊区的酒馆。而我便总会反着方向,来到一个我现在也不知道名字的公园。

“我每次去那里闲逛,以打发时间。公园主干道的两旁栽满了笔直的大树。当时正值夏季,虽然天气仍然寒冷,但是两旁的大树已经长出了绿茵。在道路的中间,树枝合抱在了一起,这条大道通常很寂静,我便总喜欢从一头走到一尾,有时察觉时间还早,便又从一尾走到一头。”

“你还在怀念你的过去?”

“算是吧,现在想来那里冬天与林道的压抑一样,路上行人很少,我便更喜欢一点。可若是到了夏天,两边长出绿色,空气中多了点清香,不时有点鸟鸣,我便更喜欢站在路口看着里面人来人往,或许因为这场景不属于过去的我。”

“那你便也全然不知你工友的生活。”

“并不是,那个酒馆我曾去过一次。

“他们在工作时便喝了一些酒,下了班,几个人变硬邀着我去酒馆坐一坐,那时我还没有去过,便附和着几人的邀约。然后我被他们几个架着,出了雾气腾腾的城区,踏上乡野,穿过一条小树林的林道,便到了酒馆。

“我仍然很不自在,酒馆并不大,里面却已经挤满了人。等到我到来时,许多人已经喝的醉醺醺的,我挤着一个又一个人到了一个角落,这时突然看见远处一个人跳上了酒馆的长桌,

“他叫图拉斯基,我知道他,他算是厂里最有名的全能工人,在工厂里几乎能做所有人的活计。在工作中,他沉默寡言,只专注于干眼前的事,是工厂里薪资最高的。此时他已经醉醺醺了,我这才看到他的另一面,他走到每一个人面前,一改往日沉默的形象,和他们大声谈论起来,可往往又是他紧紧拖住另一个人,然后重复着那一些话,例如他如何在港口一个人打倒五个人又全身而退,或者怎么逃掉追上来的债主。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可能那个人已经完全醉倒了,但他还是会把那人强行拖起来。

“因为他是厂里面的名人,我曾经听过他的身世。据说他世代农奴,前一些年庄园里的收成不好,有几天经过地里的劳累工作,却无法分得一点口粮。在忍受了两三天的饥饿之后,他某一天躺在土地上,瞳孔瞬间放大,然后向本能一样生出了一个想法,"他要逃跑",就这样他的财物只有他身上的衣服,他一路狂奔,皮肤被庄园周围的灌丛刮伤,一路上手只要抓住了能扯得动的东西便往嘴里抛,最后听说他是爬到圣彼得堡的。而他如何有了这一项技能,如何来到这里,他却没有再和任何人说过,他只会重复他的一些片段。不过听说许多人都在其他地方听到了一模一样的故事,他并不在意,每当这样提起,他便会像真的醉酒了一样,呼呼大声的糊弄过去,然后去另一个人那里,再重复起这一件事。人们也并不会特别关心这件事,每到酒局的最后,他们总是围着他,为他说出的他们都能猜出下一个单词的故事而鼓掌。

“回去的路上,我没有看到图拉斯基。醉意盎然的我们相互搀扶着过林道时,我才看见图拉斯基在远远的山丘上,摇晃着脚步,张开又合起晃荡的双臂,一下前一下后的上了山。我问为什么他们为什么拖拉斯基不和我们一起?这时人们又找到了新的话题,有人说他曾经出来的时候带了个小孩可是死在林道里了。有人说他不走林道是因为要躲着仇人。最后真相被淹没在了一言一句中。

“之后那里我没再去了,我又回到了我熟悉的林道,并在那里找到了我的妻子。”

“这么说,你还结婚了?”我十分惊讶。

“或许并算不上,我跟她到底有多少真正的交流,我也不知道。我们认识的那个冬天下着细雨,我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她从那一头走向这一头。道路空荡,我和她的眼前只有她和我。终于在又一次擦肩而过的瞬间,我向她说出了第一句话。

“从此以后,我们的方向变得一致,我们肩并肩的走在林道上。我向她谈论在普鲁士的过去,她向我倾诉她的身世。

“她的父母曾是地主。按她的话来说,她出生的那年家境并不好,只有三个仆人照料他的衣食起居。等她稍稍长大之后,她在厨房橱柜里目睹了父母在要不要送她去神学院的争执。不过最后她还是去了。

“我现在能倒着说出那段经历,神学院的四周被针叶树围着,进去要跨过一条笔直的林道,然后穿过一片草地,在那里就可以看到神学院的五彩斑斓的旗帜和洋葱顶。她的父母定时会来看望,有仆人帮助打理生活的琐碎,授课的老师也并非不近人情,学生可以经常逃课。常有的便只剩一些圣餐,唱诗,弥撒。空余的时间少男少女们便总会聚在学院前的那片绿草上。四肢张开,躺在草坪上,心神跳出围绕神学院的那片树丛,飞向天空与云朵。

“直到一次车轮隆隆作响,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并非他的父母。而是管家,他带来了父母身亡的消息,她的父母乘坐着马车,在驶过一个湖的时候,马受了惊,往湖里跑去了,最后二人都溺死在了湖里。

“而就在这个悲痛之时,远房的一个亲戚已经拿到了她父母庄园的继承权,最后再反复思量过后,给了她一笔钱,将她赶到了圣彼得堡。”

“她那时还没有任何工作,手里过的越来越拮据,同时又渴望着我的普鲁士故事,我们便以夫妻的名义在圣彼得堡找了一间房。就这样住下了。

“生活的面积很小,我们只能挤在一张床上,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又不可能点油灯,于是二人便只能在火柴划出的微弱光线中,搬动着室内的物体,最后躺在床上,八个肢体理了理被子,各往一方向拉,睡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白天完全不上工,当我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窗户洒了进来。她便这样跪坐在窗前,迎着窗前的白光,空气中还带着一点尘埃。我缓缓的将脸凑了上去,她便反手来摸我。她那时那样说:"回到过去的话那该有多好。我怀念那时,却也无比珍惜怀念那时的此刻。两个灵魂好像就这样碰在了一起。

“我的生活开始变得井然有序,我不再像幽魂一样晃荡在圣彼得堡的某一个角落,我会以房子为中心,我在外面游逛的目的从寻乐变成了装饰我们的家。直到最后一天,当我像平常一样打开屋子后,她不在了,起初我以为她出去了,我便在房子里面等,一天两天,时间不断的拉长,我在房子里面的时间也不断的增加。我或许该你开圣彼得堡寻找她,但我这时才发现我对俄国并不熟络,我只能坐在那几平米的床上,乞求她的归来。”

“那她最后回来了吗?”我问道

“并没有,我开始觉得一切都是徒劳,可又不舍得放弃。一直呆在房子里,直到工厂的人过来告诉我工厂把我开了。

“那天在路上,迎着冬天的北风,我突然想起,我为何能在冬天遇见她。我在那个冬天以冬天的严寒感受过去,她在那个冬天已过去感受冬天的严寒,我们的相遇只是偶然,踏这并不足以令我释怀。

“可我还是想念着她,我开始向图拉斯基一样,在已经下起雪了的圣彼得堡讲述那些故事,每日在大街上游荡,抓住每一个行人。即使他们会像挣脱野兽一样把我推开。

“直到我的恶名在圣彼得堡彻底传开,就连警察局也听说了我这一号人物,我在圣彼得堡本没有任何朋友了,我想我离开的时候到了。

“在我离开之前,我又去了当初的公园,树之间的绿叶化成了积雪,阴沉的遮着天色。它们在春天发出新芽,在夏天结出绿叶,在秋天纷纷凋落,在冬天堆积大雪。每一棵树木都好像在自然的林道上向前疾驰,最终一颗颗的在我眼前排出又一座林道,它的一方向你标明了终点,另一方又向你指出了退路,经历磨练还是直接放弃,似乎如天平那样只需要你任选其一。却从不告诉你,它是供人通行的道路,而不当是刻意制造的磨练。”

“在你出了圣彼得堡之后,便一路往南来,到了这里吗?”我问道。

“没错,而且我现在改变了我的想法,我不再痴迷于去讲述我的故事,我想你给我讲述一个故事。”老者说道。

“为什么?”

“因为我故步自封,停步不前。我不想在将生命花在毫无意义的穿越林道上,而是更想听一个个鲜活的故事”

“我听了一个不错的故事,我十分愿意在哪一个故事去做交换。他或许与你很像”我驾着马来到了老者面前:“我曾有一个远房亲戚在法国巴黎,十几年前,他得到了密信,于是在我们家族不知道的情况下,他越过了平原,穿越了草原,爬过高山,最后乘着船去了美国。直到到了费城他才给我们寄来了信,而我接到的下一个消息,便是巴士底狱被攻陷了。

“那么这个朋友十分幸运,先生,你的故事说完了?”老者十分自然,令我惊讶的是他似乎并不在意一个故事的长短,他的身体已经为我让开了道。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十几年前他来了最后一封信,他说他要动身去西部了,他们家在法国的财产已经毁于战火,那是许多人打赌他活不久了。但他相信,西部总有机会。”

“那么感谢你的故事,真十分抱歉,打扰了你的时间。”那个人用法语说道。

“自那一天以后,上面人心惶惶,我们已经不用法语了。”

“的确,那我还是改回德语吧。”老者说道。

“不,我打算说俄语,并且现在正在学。”

“那好吧,先生,我便不再打扰,漂泊的大雪前面还有无数的林道,虽然我选择在此驻足,但希望你一切顺利。”

我没有在说话,只是低下头,驾起了马。步伐已不再像以前在林道里面轻快,像在林道里面一样,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迟疑着。或许林道规训了我在平原上的路。

“先生。”那个老者突然冲了上来,我也下意识往后望去:“既然出了这条林道,那便不要再被他所束缚住,大胆往前吧。”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嗯”的回应了一声,接着骑着马,消失在风雪里了。

再过几里路,我的一切行动便会在历史上有清晰的记载,不过那时我又归属于一个新的群体——十二月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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