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山西北——与梁山东的徐楼一样——有一处亦名徐楼的穷乡僻壤。跟盛产粉皮的后林不同,西徐楼最为盛名的是小偷——甚至于说,你要是不会偷,那你连媳妇也娶不上。相似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位于中国的母亲河黄河的入海口处,另有一处以偷盗而小有名气之地,不过,此地的偷,特指的是偷油——同样的,你要是不会偷油,那你连媳妇也娶不上;倘若你要是偷得好了,富得流油家里有矿也真不是虚的。
我们故事的主人公胡建华就是这样出人头地的,他发际回村时那个气派,真是让人不得不感叹、令人刮目相看。
西徐楼多少年没见过如此阔的大老爷了。前一天傍晚,年年月月独居在村东头的孔德冯亲眼见了一只凤凰。村东,一望无际的麦子地开始发绿了,绿油油的小麦能让人联想到丰收时的喜悦。就在临近村的地西头,胡家脏乱无序、杂草葱盈的坟群处,那颗十几年不长绿叶的歪头松上,正昂头挺胸地托着一只羽毛金里透红、修长俊秀的大凤凰。孔德冯惊愕地揉揉眼,眯缝起日日数钱使得瞳孔苍劲有力的小眼,定睛看清了那只大鸟。他没有注意到坟头枯松枝头渗血似的渗出了绿芽,他呆呆地盯着那只灵动美丽的凤凰,把远天给盯得害羞脸红了,把骄阳给盯得尴尬躲开了,把异月飞星给慢慢盯出来了。孔德冯盯着盯着,一眨眼就到了第二天清早,又一个眨眼,那只金毛大凤凰就变成了胡建华一家子立在村头向里招手了。
村里的人见识得少,他们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也大抵是美国总统来访才有这样的气派。见到阔别已久的前村二愣子,如今竟然以这样的阵仗回来,所有的人都惊得不知所措。胡建华一回村,见到人就在那问好、塞钱,红花花金灿灿的百元大钞在他手里像是随处可见的杨树叶子。见到他的媳妇,村里的妇女都睁着大眼瞧着,瞧着瞧着就羞愧地低下了自己的扎满辫子的头。四个闺女个个穿得像是天上的童女仙女,村子的半大孩子都不敢露面,都躲在柳树后头、水缸后头跟断墙后头远远地看。
据村里的人回忆,胡建华是在大年初一突然消失不见的。那天刚过年,所有人都会以为这个吊儿郎当会挨家挨户串门“索要”食物与钱财,便都挨家挨户锁好了门,村里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但因为小偷小摸是村里每个人简历上都写满了的——不到一星期时间,一副不知谁从哪偷来的“卡西欧”就能被全村人戴个遍——也就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去批评他。就这样,战战兢兢的年终于熬过去,村上空开始有话语声的时候,村人才发现,这个平日绝不停手的人突然无影无踪了。一时间,胡建华瞬间在村里成了探讨的绝佳话题,而话题的主人公,却杳无音讯消失在人们的生活里了。
“胡建华带着妻儿与杨树叶子般的钱回来了”这一消息烟花般在此地炸裂开来。不光是西徐楼,胡建华的“名声”早就在人们的传播下红遍了大江南北,此村的、邻村的人一窝蜂似的涌进了胡建华的落处——原先他那个茅厕般的建筑早就被人摸得连半块砖都不剩,村长特意将村里最阔气的住处征了下来,当做胡建华一家落脚的住处,就算这样素日村人渴求的住处,此刻也丝毫衬不上胡建华的金碧辉煌。四个闺女在邻边村人送来的礼物堆里玩着,村人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将胡建华跟他妻子围得跟箭靶或者洋葱似的。该去上班的人也不去上班了,工厂老板也都闻讯赶来;该去下地干活的也忘了地里的事务了,风往这里刮,连地里的麦子也都倾身,想要挣脱土地的束缚赶来。
胡建华阔绰了,“不像那些‘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人,你还记得生你养你的村子。”村人的眼里泪光闪闪,此刻荣华富贵就在他们眼前,他们都克制住了自己——或者说压根都忘记了偷走顺走东西的老本行。在村人们的争相询问下,日升月落了三四次,喝光了一仓库多的矿泉水,泡发了十五桶上等的龙井茶叶,胡建华发迹的故事才东凑西拼地慢慢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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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建华的野心很大,但是本事却不大。空有一副难酬的壮志,现实却又如此地不堪入耳,这是最令人痛心疾首的。他有啥本事呢?他似乎啥也没有,除了环境练就的一身偷盗的“好技艺”。恰好有一次,村里夜深人静、月朗星繁,胡建华正藏身于村长家的断墙后头,准备等里面熄灯后就溜进去顺几样东西时,村长跟什么人滔滔不绝的交谈吸引了胡建华的注意。胡建华呆看着断墙的纹理,不自觉地用手抚摸着堆积的尘土,尘土边抚摸边瀑布般地往下摔落,他一字一句地聆听着屋里说的话。村长每说一句,他的心就跟随着句末的词颤抖一下。他因为屋内人描述的世界着迷了,只靠偷盗,准确来说,只靠偷油,就有机会出人头地,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还正好落到他胡建华的头上了,他深信这是老天爷大发慈悲,赠与给他的一个奖励。抚摸着抚摸着,墙砖上残余的黄粉土都落完了,裸露出了匹夫脊背般的砖纹。胡建华站起来,借着月光,头也不回家也不回,就朝着知何方不知何远的黄河入海口出发了。
入海口在渤海边上,离西徐楼可真不近。今天,各家各户有小汽车了,开车一个来回也得一整天,单向路程少说也得五六个小时,更不用说徒步前去了。虽说路远,但凭借胡建华的能耐,路途中的难处完全算不上问题,相反的,迄今为止他没有见过的大世界可真有不少。一路上有城有村有荒地,有山有水有人烟,世界之大,他没见过的可以感慨得太多太多了……
在路上,这样的美景在胡建华眼中停留了两周左右的时日,在一个充斥着疲劳的傍晚,一起一落正如村长所言的红色大“磕头机”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面前的旷野一望无际,湿荒地与干芦苇一眼望不到边,金黄与棕黄色的大地上,几只苍蝇似的黑色飞鸟尽情徜徉,一遍遍地穿过落日,又一遍遍地飞向远方。胡建华鼻子一酸,忘记了全身衣裳的洞缺与脏破,全身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拔开陷入泥泞的双脚就往前跑,趴到红色抽油机的黄色底座上就哭,不住地哭,哭声传遍旷野,在落日与惊飞的鸿群中显得毛骨悚然。
荒野上空无一人,成群结队的抽油机羊群食草般低头抬头着。胡建华揉揉依然滴泪的眼眶,尽力地平复紊乱的呼吸。不等饱腹,他就急急忙忙地开始了他的“工作”。这样的日子不缺乏累,但偷盗带给他人类最原始的快感支持着他,让他干了一年又一年。三年后,这个东坝庄的新住客,这个年且而立的富裕帅气小伙子,迎来了真正属于他的人生大事。
新客总是受人欢迎,在这个名叫山东的省份更是如此。初来乍到,胡建华总是要摒弃曾经的村人偏见,拿出“人样”来处理好新的生活。很多时候,胡建华并不是真正要以吊儿郎当的形象存在的,只是别人们都以此为乐,总是将自己的争辩化为狡辩,难以抗拒,他也就不了了之、随他们去了。到了一定程度,别人都对于自己是吊儿郎当深信不疑时,他也就只有憋屈认栽的份了。
到了一僻崭新陌生又让人蠢蠢欲动的地方,不忍直视的过去自然要去改变,虽然所有认识胡建华的人都认为他没心没肺、吊儿郎当,可是他毕竟不憨不傻,他作为一个健全之人,一定还是有思想懂感情的。新的生活——特别是更令其舒适的生活——总是要以新的态度去面对。在东坝庄民犀利的眼光中,胡建华是以一个早出晚归兢兢业业的刻苦青年的形象定居的,具体做什么工作他没说过,但人们都清楚得很,在那个不会偷油都娶不上媳妇的年代,除了上面的人,谁又会捅破这层一人一把一起糊起来的窗户纸呢?虽然胡建华小偷小摸的习惯总是没有改掉,但他所谓精湛的技艺,完全不会让人民的疑心附着到他的身上去。
这一行是真的赚钱,只是胡建华的嘴严得很,人们只是看着表面上他腰缠万贯,但具体的数目,谁大概都没有个数。有说几百万的,又有说上千万的,他从来都没有逢人说清过,这些猜疑也就随着运油的暗道消失到不知何方了。所有东坝人都心知肚明的是,从他一开始刚来到此地的蓬头垢面毛头小子,到现在西装革履开办自己的工厂,东坝由庄变镇,是有很大的功劳要归功于他的。胡建华一直都不是一个很贪婪的人,看他赚钱赚得差不多了,他也就停手了,转行转业,办起了他名下的炼油厂。
“得亏我知道见好就收啊,我那时刚停不到一周,上面就有人查下来了,这白花花的石油般的银子凭空流走了好些,是谁都会怀疑的吧?幸好,罪名单批下来了,没查到我头上。”
但他也借此知晓了此项举动的严重性。那些被查到抓到的人,几十年的牢饭是吃定了,胡建华从小到大的偷摸经验让他这一次有了侥幸。
也许真的是天赋使然,在胡建华的管理下,炼油厂也愈发展愈红火,很快,就把同市的其他七八所炼油厂比下去了。曾经的靠偷摸度日的无业游民改头换面,转眼间成了市镇大工厂的大老板。看见员工下班,带着妻儿热热闹闹地回家,他的心里似乎也融入了一种暖流。似乎任何事情他都干得不错,那天夜里,胡建华躺在大他十倍的松软大床上想着:“我还差些什么呢?”他辗转反侧睡不着,突然间,就在他侧身躺起来时,在黑洞洞冷清清的暗夜里,他看见了他所缺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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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回家,带着别人不敢耳闻的财富回家。钱是有了,可是一想到自己孤身一人,站在孤零零的村头向里面招手时,一股不甘感就油然而生。在他十八岁成年时,村东头孔老爷子的一番话如今依然让他记恨在心。
“‘就你这副样子,一辈子也娶不上媳妇,没媳妇你就等着断子绝孙吧!’,是这一句话吧?”人群后头的孔德冯老爷子好不容易才挤进来,说了一句。胡建华没有搭理他。
他一定要带着妻儿回村,一定要带着一个比他还要阔的大少爷回村。从这夜起,胡建华就开始对女人动心思了。每当看见他麾下的员工有妻儿拥簇着回家时,他总是要忍不住羡慕。他没有啥过人的长相,头发偏软残稀,鬓角早已秃了好大一块,左眼皮单,右眼皮双,看别人或者别人看他时总是一副生气的样子。嘴巴也毫无美感可言,两片粗厚的嘴唇像鸭嘴般贴合在鼻子下面。总之,三十岁的年龄活成了四十岁的样子。
“虽然老板您长相并不出众,但您有资金,也就是钱,这才是女人们最痴心的。”这是副官对他说的。
“不要相信爱情。”这是刚与妻子闹完离婚,仍没从浑浑噩噩中走出来的小冯对他说的。
胡建华本身年纪已经不小了,更加上炼油厂要务缠身,根本脱不开身哪怕半天。但是,出于自身难以把持的欲望,胡建华还是“出逃”了。爱有多残酷,胡建华就有多疯狂。
出于炼油厂老板面子上的架子,胡建华谁也看不上。月老牵的红线他觉得普通,夜场酒局上的女子他觉得风流。往常他只是把心思一门子落到偷上了,哪里还隐约浮现爱情这个字眼。不过,想来想去,爱情这玩意太大了,他胡建华似乎是办不了,他哪里会什么爱不爱情,他只会偷。他的事业是他偷来的,他的成功是他偷来的,他的人生也是他偷来的。或许,他完全有可能可以偷来爱情。
偷,就代表事物原本并不属于偷窃者,是偷窃者迫于某种需求,将事物原持有者挪到自己手中的行为。爱情这种东西,一般来说,又不特属于男方或者女方,更不用说持有或者占有了,何谈偷来?在物质方面,胡建华偷盗已经是得心应手了,这一次,情感上的偷窃,更使得他的偷盗技艺更上一层。
胡建华遇到郝昭华时,生活并不多么地出奇,甚至简直可以说是平平无奇。甚至在二人周年结婚纪念日当天,回忆他们遇到的第一次时,他们都被这可笑的时间陷阱给绕糊涂了。
店里的装饰并不华贵,光线明亮得像浴室里的太阳灯。布局不是十几个桌子并排到一个屋里,而是分设了几个隔间,每个隔间的门框上还分设了类似“荣华富贵”等几十年前流行的寓意美好的金字横批。隔间里烟雾缭绕,屋正中间,湿热温吞又晕杂火锅香气的热气趵突泉般直往天花板上涌,让人轻而易举地联想到燃烧得热烈的香火,长年累月,石灰糊的天花板已经浸出了底下圆桌大的暗痕。一家五口正围着盛放着火锅鱼的圆桌,每个人面色红亮,正一欣一笑地庆祝着什么。
紧邻在胡建华身旁的女生大概十岁的模样,嘴唇处散发着只有别人能闻见的鱼腥味,往自己小盘里盛了一大块白花花的鱼排肉,扭头面向正转桌盘的胡建华,问:“爸爸,你跟我妈是怎么遇见的啊?”
“就是那个小闺女,”胡建华用手拨开围堵的人群,指指一旁容貌最好、衣着最靓的女孩,“胡瀚文,过来下。给叔姨……打个招呼。”
“你还记得?”坐在胡建华另一旁的郝昭华注意到了翰文的言辞,问向胡建华。
胡建华绞尽脑汁,十分刻意地在脑海中拨寻,边吃边想。
胡建华边批阅新华字典般厚的文件,一边不住地咳嗽。他已经咳了两周了,起初,他以为这不过是最普通的感冒,休息休息便没事了。到了现在,或许亦出于对批阅文件的乏味的逃避,他决定去诊所查一查开点药。
“就只是起因于一场咳嗽?爸,你跟我妈的相遇可真够普通的。”
他没有选择去市大医院,反而开车前往东坝旁的诊所。这家诊所他从未来过,却经常听到有关于这诊所的消息,内容多半是在夸耀与赞叹。他不是怕在大医院会花钱,他只是怕麻烦。戏剧的是,正因为胡建华处处怕小麻烦,这才引出了未来的这个更大的麻烦。
“你嫌我是你的麻烦?”听到“麻烦”二字,郝昭华跟胡瀚文、胡思雨一同扭头,看向胡建华。胡思雨原本不姓胡,姓王。
“没有……我只是这样说说。”
诊所规模不大,两排用以盛药的木柜小区楼般整齐地立在房子中间。诊所里充满了人声与医药气味。郝昭华正忙着给一位衣着工作服,头戴黄色安全帽的工人扎针,完全没有注意到胡建华推门而进。看着正忙碌的女医生,胡建华并没有张嘴叫她,反而是安静地坐在一旁,暗暗地注视着这个年轻且有几分姿色的女人。
“我记得,那天你是穿了一件米黄色小褂,和一条黑色长裤吧?”
“不,不可能……我工作时一直穿工作服,就三年前你非得扔掉的那套。”
没错,胡建华倏地想起来了。那时的郝昭华衣着纯白衣褂,与白皙的肤色混为一体,像极了清纯至极的冬后初雪。要不是对方的坦白,任谁也不会相信郝医生已经是有一个上幼儿园女儿的妈妈了。当然,那时她年纪不大,还不到二十五。
胡建华刚见到郝昭华,还说不上产生某种轰轰烈烈的爱情,只是比较欣赏这个面对医患,有条不紊干净利落的女人。一间不到二十平的小诊所挤满了人,老人小孩人等来来往往,胡建华一声不吭,直到他实在忍不住喉咙里虫爬般的痒,咳嗽了一下,郝昭华才用余光瞥见了一直坐在门旁的胡建华。
郝昭华叫了一句,让他进来坐。听到她的语气,胡建华心惊了一下,一股颇有兴趣的激动随着他心脏的起搏在全身蔓延开来。她不认识自己,还能以一种近乎霸道的祈使语句给自己下令,相对于胡建华曾经见到的那些面对自己唯唯诺诺的女人,胡建华的兴致一下就溢满到头顶。他豪爽地应答她,利落地坐到靠里的一个位置,饶有兴趣地试探打趣。二人都完全忘记了诊所内人的存在似的,互相半推半就,一个原本五分钟就能理清楚的咳嗽,一个上午还陆陆续续地没有完成。
胡建华很能说会道,虽说守着炼油厂老板的职位,丝毫没有让人觉着有那股以钱逼人的架子。二人谈病情,谈咳嗽,谈生意甚至谈起了生活。
“那时候,我还觉得和你说话让人很舒适。”郝昭华拉开衣服,露出蕴藏着温暖与生机的婴儿脑袋般大的左乳,给光瞅着一家吃饭却饿了半天的小孩喂奶水。
“就是这个小孩,叫胡恋喃,现在才三岁。这小孩聪明得很,小嘴能说会道的。”胡建华给人群最前面的村长指指,让大家看了看一旁床上玩着玩具的小孩。这时候,有个眼尖嘴快的人嘟囔了句:“怎么也是个女孩。”细风一样的声音,透过胡建华的心,贯穿了人群。胡建华略显尴尬,停顿了下。见状,几个爱管闲事的大妈嘴阀也放开了,开始嘟嘟囔囔地张扬起来。
市新移来的省医院分院刚刚开门,来看病的寥寥可数。要不是昭华生产紧急,胡建华一定会带她前去省医院的。不过,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医院空旷白亮,锃亮的瓷砖地板与未落一灰的墙壁让人心里也清静。几盆不知是真是假的盆景稀稀落落地摆在角落,绿嫩嫩的枝叶丝毫不晃。胡建华焦灼地等待着,低头瞅着地板上自己的倒影踱来踱去。他倒是不甚担心室内呻吟的妻子,他更在乎的,是她腹中低吟的孩子。他太想要一个男孩了,已经忘了黏痰般沾酌的封建观念。胡思雨虽不是他亲闺女,加上胡瀚文与胡思楠,三个孩子也全是闺女,要一个小子完全成了胡建华过不去的心坎。道法儒佛甚至是基督,该拜的他都拜了,不该拜的他也心地虔诚地拜了。一瞬间,他似乎也有了信心,不知对谁点了点头,相信屋内呱呱坠地的一定是男婴。
“报应……都是报应!”胡建华摆了摆手,失神地抬头,寻找天上喷黄的月亮,表示不想再讲医生出来之后的事情。在黑夜西边,胃宿已经闪亮地刻在了那方。
郝昭华很快就理解了胡建华的心思,就像明白便秘者对屙个痛快的渴望般。郝昭华也没有藏着掖着,也明确地告诉了胡建华,自己确实早已烦透了那个遇事不决唯唯诺诺老鼠般的丈夫。而且,她也不打算拿胡建华当做外遇看,她要直接更名改姓。
郝昭华有外遇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世界。郝昭华平日不像是会出轨的可能,怎么会看上并不好看而且还小她三岁的人呢?就因为那人手下有个炼油厂吗?
“当时……我还因为这事……被全亲戚排挤呢……”郝昭华对面前这个戴着草帽的妇女说。
郝昭华的丈夫王衍杰很快也得知了这件事。本身事情不算是小事,王衍杰一听到这个消息,反倒缺少了被背叛的暴怒与憎恨。郝昭华自然以为这又是因为王衍杰处处唯诺的本性,其实不然,王衍杰自然没有这么傻,直到最后离开时,他的算盘才被一阵驱车离去带来的风吹开了。
“早在一开始买房买车的时候,他就没把我的名字记在证件上,”郝昭华白白眼,恨恨地说:“这人精得很,他早就预备着有这一天!”
目送着王衍杰的车踩着初春的草芽离开后,郝昭华似乎一下子就变热了。还是早春的天气,连柳树都不忍冻着小芽不让它们钻出树皮,郝昭华却觉得全身发烫,慢慢地把外套脱了下来。她身无分文了,还是拥有了一切了?选择爱情,选择胡建华真的正确吗?那个丈夫走了她并不觉得失落,可他却将女儿一同带走了。王思雨怎么办?
“妈……你那时真的是脑子一时发热吗?”透过炎炎的火锅热气,胡思雨对郝昭华说:“但是我觉得你没做错啥,那时他确实很让人烦。我不后悔当时跳下车跑来找你……起码,起码我们现在的日子很好……很幸福。”胡思雨犹犹豫豫地说完了,不知是火锅热得还是怎么,她圆圆的脸蛋红了一片。
“当时幸好姓王的车速还没加起来,又正好还没修完马路,底下是土路。胡思雨本来就不意愿走,是王衍杰拽住她上的车。我正蹲在地上不知所措时,胡思雨就跑过来了。我一开始还没有注意到,她拍了拍我两下,我才注意到她过来找我了。当时,她的裤子膝盖那脏了一片!”郝昭华清了清嗓子,对那个妇女说。刚才还在那妇女头上的草帽,现在已经不知所踪了,只留下一片散发杂乱地堆在那妇女的脑袋上。
“哎,那你那爿炼油厂呢?回来还回去吗?”村长指着远边的天,面向胡建华说。
胡建华摆摆手,笑着说:“卖啦,天底下哪有油不枯的道理,我这眼看事看得很准,看着吧,马上那里油井就干啦。回来这趟,打算修个汽车城。过两年,汽车就得满大街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