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开了。人们站起身,一个个从我身边擦过,有几个人回头,似乎朝我这边看。我本来要随大队伍的,不知怎么闷了一口气,掉转身往候客厅走去。
一条人影从后面挤进来,顺手将门反锁。见是王利飞,我张口想搭几句话,可确实没有兴致。王利飞在我身旁坐下,拍了拍我肩膀:“我可怎么也猜不到是你。”
“别说了。这是奔着自取灭亡去的。”我的思绪还停滞在会议上,竭力想从首脑简短的十几句话中寻出前因后果。“我今天是去做会议记录的,正绷紧了把七嘴八舌捋直成文字。突然听到自己名字,我脑子一下炸了。”
“开会那些人不也炸了。大家私底下商量好要让季顾问去的,几十年的谈判大师,又是……那人的老部下。不过,这事换谁去都不成。”他往后靠去。“也许你失败了——是你而不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失败了,大家倒轻松了。”
我看向窗外,乌云一块扣着一块,越来越浓厚。“我没听清。首脑当时怎么说的?”
“他说——哦,他把那一叠简历扔在桌上——说别搞这些花招。他说,真诚也许有点用。然后他点了你。”
首脑是不想让他的老师受罪吧。首脑在首脑这个位置已经二十三年了,在这之前,是他老师在这个位置。人们称呼现在这位首脑李首脑,但前首脑、李首脑的老师,却有一个独特的称呼,无论他坐在哪个位置,或者就算哪天他什么也不做了,人们仍会敬称他:封教授。世上最年老的一批人,在他们还是孩子时,已经从通识教材上知道封教授的事迹。命运的抗争者,失去双亲、高位截瘫后一心探寻宇宙奥秘,屡次斩获最高科学奖。但人们敬仰的不只是他的学识,他真真是位英雄。在天弦座文明向地球文明发起大进攻的那次,他们的粒子束武器将束流射向地球航空母舰指挥部。生死一线时,封教授将那身用来保护他的最坚固金属打造的盔甲,连同他那孱弱的身躯,抛到了束流中。盔甲挡住了攻击。过后,人们心惊胆战地打开盔甲。封教授撑开眼皮,说,理论证实了,这金属经得住粒子束。
封教授谢绝了英雄的称号。之后人们把他推为首脑。据说他之所以愿意接受这个职位,是因为可以调拨很多科研的资金。他尽管那么忙,也不愿辞去教职。他的学生是比他的工作更令人骄傲的。
我抽回思绪。“我该怎么办?”
“还有五天。想一想你要面对的这个史上最伟大又最偏执、最有影响力又最脆弱的人,你要怎么让他,让他停止令人类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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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门前,门上的红外扫描器很快识别到人体信息,传送到门后。不久,门像卷轴一样缩到地面。我走了进去。门立刻竖起来。
一只张着八条尖细腿的金属蜘蛛窝在房间中央。这便是封教授的盔甲,坚不可摧,配有人机交互设备。封教授软软地窝在这堆金属里。他看到我,嘴角抿了一下。“他们派的是你。”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封教授。三年前入职中枢院时,有一次他到那里的花园散步。听人说他很喜欢这个花园,准确来说是花园里的一棵梨树。树有两百岁了,封教授也有,可能还要长十多岁。花开时节封教授总要来一次。老实说,我当时惊了一下。不是为他那身盔甲,是为他那身衰老。封教授老得像一个干掉的蝙蝠,那身皮肉缩得很深很皱。后来,我给他送过几次文件,都是浅表地交谈几句。我们话都不多。
现在,封教授还是老样子。不过,我注意到他脸上没有第一次的愁苦,大概是这里终究没有梨树。他见我没出声,又说:“李首脑做事是靠谱的。”
我坐下后,扫视了一下房间。没有可疑的东西。封教授用一只蛛手在面前的屏幕上不停点击,透过辅助视觉设备专注地看着屏幕。好一会儿,只有寂静在说话。终于,封教授关掉屏幕,把头转向我:“好了,我们开始吧。手头就这一篇东西有点用处,做不完不甘心。”
“封教授,”我翻起手中的文件夹,盯着其中一页:“这项技术的风险你可知晓?”
封教授笑了一下。“我主导的,我知道。”
我把目光移向下一行:“这项技术目前还在理论阶段,没有实操过。按照你牵头制定的科学研究院守则,未通过实验验证的技术不可应用于实际。”我对上封教授的目光:“你要打破自己的规定吗?”
他那干瘪的脑袋往左偏了一下,沉思几秒,说:“你们守着这规定多少年了?”他想起什么,自己接下话:“你太年轻,是不知道。我定下这规定有142年了。你们难道不嫌它迂腐?”
“封教授,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我没说你有。我就事论事。这规定值得死守不放吗?”
科学研究院的事我知之甚少。猜想那里的人是非常尊敬封教授的,他又一直有顶尖的贡献,因此顺从他几乎是一种惯性。
“我不知道这规定有什么好处,但肯定没坏处。”我组织起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至少科学研究院没出过大事。”
封教授的眼睛尖了一下。“没出事是这规定的功劳吗?这里边能成立因果关系?也许‘实验室不能出现绿色物体’也是一条大有裨益的守则呢。我说你们做研究——”他盯了一下我:“他们没有派一个懂科学的来果然有道理。”他用右边第二根蛛手推了推眼镜:“罢了,你不懂。但他们是懂的。我知道他们有一些人对这守则有异议,我一直等着人提出来。142年过去了都没有。我成了讨人嫌的老顽固了。罢了,我一会让他们把规定删掉。”
“封教授,这事大家慢慢商议再决定不迟。”我不想担上什么罪名。
封教授扯下嘴角。“你以为我一时兴起?”他仰起颈脖活动了一下。“不少大胆的理论都败在这一条上了。我不为那些人可惜。他们不相信自己,也不够坚持。”
我忍不住插话:“也许他们是怕。”心里想的是,又是谁让他们这么怕呢。
两道目光移过来。“我是暴君吗?”
无意义的话太多了。我翻到另一页:“你是这项技术的通过者,又是申请人。我们很难不猜想这里面有什么内情。”
“但我不是发起人。”封教授左右摆动他的脑袋:“我只是顺水推舟。”
这项技术呈交中枢院时,很快在全世界轰动了。起初它是作为还原物质的新技术,但人人都怀着隐秘的期待,将它看作另一样东西。伦理审查会辩论了半年,不敢出结果。最后是封教授取来文件,在末尾署名通过。半数人欣喜若狂,半数人惴惴不安。各怀鬼胎的人还未想好拿它怎么办,封教授一纸申请递去,在首脑的桌上压了五天。封教授也不催。首脑也不问。僵了三天。首脑把纸捏在手里,说,办吧。
这些是派我做这件事的人给的情报。自然,我还通过别的渠道知道另外一些未知真假的消息。比如,首脑说的办,是办事,还是办人?是立刻办,还是拖着办?是按规矩办,还是特事特办?是办成,还是办砸?我搞不清楚。
“你是承认,你利用了这件事?或者,你促成了这件事?”
在封教授脸上,忽然现出笑意。“李斐续,你读艺术可惜了。”
我心紧了紧,不明就里,只好顺着答:“封教授对我挺关心的。我主修经济学,艺术是辅修。”
封教授笑意不减:“我看看。你得过不少奖呢,从17岁开始。你那幅《红樱》真不错。”
我问:“你什么时候看的?”那幅画只在一个画展展出过,后来一直收在我屋子里。
蛛手指了指他的眼镜:“现在啊。你的信息正在我眼前过呢。”
怔愣。
封教授又说:“我的电脑连上总机房,全世界的数据都看得到。只要我想。”
我感到有很多呼吸滞住了,在这房间外面。我听到的一个传闻是真的:封教授拥有所有电脑的操作权限。我确定大家忌惮的是什么了。
我决定不等指示。“你想回到过去是不是?你想改变什么?”
那项技术既能还原物质,也能还原时间。如果封教授回到命运转折的那一天,把小小的自己从渡船上拉下来,那么,以后二百年的科技变革不会出现,人类也将消亡于天弦座文明的攻击中。一个人的不幸,却是人类福祉的宿主。人们原以为荣誉和权力足够供养他,可他不需要这些,或者说,到这个年纪他已经不再需要了。
封教授说:“你们也听够了。”我感觉耳膜短暂一动,然后再也听不到刚才一直传输的声音。封教授把我与外头的联络切断了。
“现在,听听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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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能有几种颜色?在我想到这个之前,我已经看尽了风的各种形状。一团团的,是从天下压的厚风;北风,帐篷布般粗韧;细风喜欢在发间缝来缝去;夏风总是过于热络。而我一注意到风的颜色,风便隐身于它所攀附的一切。它不想让我知道它的秘密。
于是我扔下捕蜻蜓的网兜,到河边去捡拾奇异的石子。
这是难得的独处时光。大多数时候,我跟附近的伙伴们骑单车蒲公英一样在巷子里乱窜。爬树是常玩的比赛,我总得第一。我父母总说,要是读书也这么好就好了。老师们把目光粘在那些尖子生和差生,对中间层是放逐的。留堂的从来没有我,可我常常在放学一个小时后才离开,踢足球呢。
我每天把自己搞得脏兮兮,母亲颇有微词,但她没有制止过我,只说别摔到头。她还趁赶集给我买了一双好鞋子。我穿上鞋子,在家显摆似的走来走去。父亲看见了,说,怎么还是长不高。他扳着我的肩膀,把我身子摆正又翻转,跟母亲说,晚饭加点肉,这细胳膊细腿的。
父母出门,伙伴们不来找我的时候,我到桥边去。小桥大约二十米长,拱形,窄,只能通人和摩托车。我走到离小桥还有一段距离时就开始往桥的另一端望。那里常年站着一个卖草编的人。他戴着软软的面具。起初我有点害怕,但那些草编的蚱蜢、兔子实在诱人,我还是过去了。去过几次之后,我跟那人搭话,才发现他是哑的。我说了几句话,他打个手势,我竟看懂了。我们就这样磕磕碰碰地聊起天。我们聊了很多,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是我没问过他面具的事。我太小,不觉得这重要,那时最重要的是他放在中间那个粽叶编成的大蜻蜓。好多次我说话,说着说着就两眼盯在大蜻蜓上,不说话了。我问过价钱,很贵。也许世上都是这样,想要的最昂贵。也有可能,因为昂贵,所以才想要。
那时我最想的就是长大,长大然后去玩。当然那时我也玩得很快乐,但那是有节制、有期限的。上了初中就不能这么玩,上了高中玩也玩不得。不上学呢?那得去打工了,干脆没得玩。所以还是快点长大成人,才能自由。
在我懵懵懂懂想着自由不自由的时候,上天已经下了判词。是的,他从来没有允诺过任何人任何东西,从不。上天才是个随心所欲的小孩,他突发奇想要搅拌一下,你便要卷入因此而起的漩涡。
那天,天很晴,晴得无风。
我穿好一身新衣服,坐在父亲的车后座上。母亲骑另一辆单车,在我们右边傍护。开花的赛葵随意点在路旁,太阳花则精心养在楼房阳台上。我们经过不快不慢的一段路,来到河边。河大,望不到边。渡轮牵在它的一角,像只摇篮在晃荡。
我盼这次远行盼了好久。父母说我拿到第一就去。我真拿了第一,不过不是考试,而是市里的跳高比赛。跳过去的一刻我是轻的,躺在绵软的垫子上才感到一点点重。像是有什么在底下托举我。
船要开了。父母和我在船舱坐下。坐了不到一会,我闹着要看浪花。父亲看书正入迷,随手扔给我一包饼干。母亲起身带我到船尾。那里早挤满了像我一样的孩子。边上有一处空隙,我钻上去,放开母亲的手。浪花多么像洗衣粉搓起的泡沫……
浪花忽然把我扯进怀里。
水下一点声音也没有,除了光,就是影。我在水中冻住了。后来我拼力划动手脚,游出水面。
船上不停有人掉下来。船从中间裂成两半,缓缓往下插。
我大喊,四处张望,向船游近。
一支高高的桅杆从下沉的船顶直直打下来。
我醒了。父母不在身边。我回忆一下,想了一下,大概猜到了。我想擦一下眼泪,手却动不了。再试试脚,不行。我终于放声,撕心裂肺。
医生护士来了又走。然后是老师同学。后来是伙伴们。最后是轮船公司的人,他们来谈赔偿的事情。跟一个孩子谈,跟一个孤儿谈,跟一个瘫痪的人谈——笔都拿不起来!
一个年轻的护士把一面镜子放在窗台,细心调好角度,我只要一转头,通过它能看到楼下绿地。我无法拒绝这唯一通往世界的活物。我看到草的深、浅、喧哗与休憩,看到暮气与新生,看到风筝乱斗、流星赴宴。世界好残忍,在这时候炫耀它的美好。
更不能忘的是一个孩子。
他发现镜子,发现镜中躺在床上的我。他很是高兴,在镜子能照到的范围里蹦蹦跳跳,做各种动作。他哈哈大笑,笑声窜起,爬到床头。一堆玩具,被他拿来一个一个举起来展示。我几乎要闭上眼睛。
然后,他飞出一块石头,击碎了镜子。
够了。
躺着的日子里,我只有想这件事可做。如果是一个大人,他可以想很多种活法,权衡利弊和可行性,从中选一种最合适的。他也可以想很多种死法,不过,他一定知道,死也由不得他。我那时并不知道死可以是一种选择,只能思索怎么活。对小孩来说,想活得靠父母,可是父母没有了。对孤儿来说,想活得靠劳作,可是身体废了。对瘫痪的人来说,想活得靠其他人,可是其他人不会让你靠。
日里夜里我陷在这个问题犹如陷在病床,脱身不得。
护士过来换床单,我看了一眼窗外,让她把窗关上,快下雨了。她说,太阳亮着呢,不会下雨的。我说,那块云,砧板样子的云,会带雨来。她笑了笑,你知道的真多。
我知道了。
渡轮公司的人再来的时候,我说,文件拿来,笔拿来。我用牙齿咬住笔杆,签了名。
一位独居老奶奶搬进我家,负责我的起居饮食。我把赔偿的款项大半给了她,她一直把我当作亲人。学校安排了全班同学,轮流照顾我上课。我的成绩越来越好,证书越来越多。我知道只能靠自己,靠唯一还能用上的脑子。而且,别的东西我比不过别人,时间,大把大把充裕得让人发慌的时间,我有的是。
在世界向我收拢起它的面目后,我依靠纷呈的知识看到了它的脉络,纤毫毕现。世界再不能拒绝我,它甚至要惧怕我。
风有几种颜色,我知道了。
*******
封教授的讲述终止在这里,没有提后来两百年间的功成名就或丰功伟绩。蛛手把一杯冷茶送到封教授嘴边,他呷了两口。
“太闷了?”封教授笑笑,“我讲课可不是这样。”
“对不起。”这话兀自冒出,我一下挣醒。封教授微微垂下眼睛。
“李斐续,你运动好吗?”封教授打量我,“个子挺高,瘦了点。”我连忙接话:“不太行。之前帮女朋友搬家,搬不到一半我先累倒了,被她说了一顿。”封教授说:“有女朋友了?好啊。有人陪,日子容易过。”
封教授一直一个人过。我自觉不妥,掐住话题:“也就那样。封教授,我们继续谈刚才的?”
“谈吧。”
“所以,你想回到小时候?”
“对。”
“改变一些东西?”
“没错。”
我快速翻动手中的资料。“有相当大的概率,不仅是你,很多人的命运都会改写。伦理审查会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封教授往前一倾:“谁能说我要做的事,不是命运定好的?”
我还未想到应对的话语,他又说:“平行宇宙有无数重,我要改变的只是其中一个。就算倾覆了,也只是一粒微尘吹出了暗房。”
我根本不懂他说的这些,要怎么反驳?只好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封教授摇了摇头:“自然不是你。也不是他们。”
他的一支蛛手夹起一份文件,扔到我面前。“第九页,看看第二十一条,我补充的。这是‘还原物质’技术的修订版本。你拿给李首脑,他会签的。”
第二十一条写着:为防止使用者利用该项技术获取不当利益,使用者须在技术生效十分钟后接受死亡注射,并完全清除意识。
神志冻了一下,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避重就轻问道:“最后半句,不是多余吗?”
“防的是这个,”封教授用蛛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意识上传。”
我明白了。封教授打算用肉体和灵魂的彻底死亡,换一次改变过去的机会。
其实不必。封教授掌握了所有电脑的操作权,他若要用这项技术,人们根本阻止不了他。生命科学和现在屡屡突破的意识上传技术,足以保证封教授实现永生。他不必自绝后路。
我缓缓说:“你是李首脑的老师,他不会同意这份文件的。”
“他会。”封教授让蛛手给他膝盖加了张毛毯。“知道有多少人嫌我在这个位置坐太久?有多少人盼我死?可是他们不敢说。我太‘伟大’了。只要有方法让我活,就一定要用。要命的是,这些方法越来越多,越来越有效,怎么也没法把我弄死。”
“你不懂政治,也不懂人性。李首脑会签的。”
我讶然。我讶异的不是他说的道理,而是这道理遮掩下的期盼。我脱口而出:“封教授,是你想死?可是,你随时可以啊!”
封教授这次笑得很真:“聪明。你记得我刚才给你说的事吧?我拼劲全力才活下来。活下去,这观念太深了,扎了很多年,我拔不掉。除非,”他点点头,“换点什么。”
有光芒在眼前一晃而过,像最小尺寸的流星。我碰了碰耳朵,仍然没有信号。那么,全赖我了。
“决定权不在我这里,不过,我会转达你的诉求。”我拿起笔,“你想要我们回到沉船那天,在你受伤之前把你救上来?”
“不是。”
我加大筹码。“还要救你的父母,是不是?”
“不。”
我停笔。“封教授,如果将船上所有人都救了,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我猜很难获得通过。”
封教授笑开了。“都不是。”
“我要你们——不,就你,你挺好——回到沉船的前一天,将一样东西给我。”
我把头转过去,思维却转不动。我猜错了。
所有人都猜错了。
封教授开口:“那天,我拿着跳高比赛发的奖金,跑去桥边。我要把大蜻蜓买回来,第二天带去搭船。到了那里,却见不到人。我等啊,等到日落。天黑下来,我走了。”
“那人的样子我记得很深。我把记忆成像生成的图片发给你,你照着装扮就行。中心博物馆存有三十四只粽叶大蜻蜓,少一只他们不会计较的。”
我仍陷在这意外状况里,什么思绪都抽不出来。过了一会,终于弄清楚。我小心问道:“就这样,没有其他了?”
“没有。”
我忍不住说:“那只蜻蜓有那么重要吗?”比改变命运还重要?
封教授看向一边:“两百年里我很少想这事。但一想起,当时的感受就回来了。是了,上船那天我不怎么开心,惦记着蜻蜓。要是我能带它上船,一切都圆满了。”
他把头靠在护颈上:“山崩地裂来的时候,至少,能挡一挡。”
我说不出话。这是个最简单不过的任务,是所有博弈中最令人满意的。可我很不舒服。
我说:“封教授,如果我是你,我会要更多。”
他看了看我,看出我沉默中的好意,温和地说:“足够了。我如果没有受伤,可能像你一样,一生顺风顺水。是不错。不过,现在这个我,两百年里活得并不空虚啊。看清世界,有趣得很,像逮到一只知了一样有趣。”
我呼出一口气,黑雾消散,清澈了。
“是的,也不差。”
封教授给出指令,门开了。
我收拾好笔和文件,利落站起身。
封教授点一点头。
“去吧,好好表现。”
*******
我站在桥边,脸上的面具挡去大部分面容,呼吸顺畅。几只草编昆虫放在脚边,它们中央,一只巧致的大蜻蜓静待起飞。
旧世界鲜活、新奇,把我深深吸引住。下午三四点,到处都亮,光斜过来,是浅的。
桥那边,一个孩子流星似的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