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有一座老宅,宅子是民国时期外曾祖父和他的兄弟们一起建的,这几年城里的有钱亲戚说要把老宅翻修一下,方便以后他们下乡的时候小驻。
他们小时候的回忆也锁在老宅里,只是他们的老宅不再是我的老宅。
走过石板桥,顺着一条摆在泥泞里的青石板小路,转过爬满葡萄枯藤的颓圮泥墙,一座青砖墨瓦的老宅静静的躺在深秋的江南像在等待谁开启尘封多年前的记忆。
生锈的门环上早已不见熟悉的“三环”牌锁,以及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位从脖子上取下钥匙颤巍巍对准锁孔开门的慈祥老人。
等候片刻,取下门扣,手按在门上,“嘎吱”,木门被渐渐推开,门的右边外曾祖母守在煤炉旁等着锅里的肉煮烂。
抬高腿跨过半米高的青石门槛,在土质板结的青苔泥土上走几步,便到了古宅的中心——一口天井。
雨滴顺着屋檐落下天井,仿若珠帘,在天井的水池里溅起一朵朵水花,空灵的叮咚声是雨与天井的独奏。
梅雨时节,绵绵细雨如柳丝垂髫,斜风穿堂而过,人们忙着烧菜煮饭,准备来之不易的相聚,水雾在灰瓦上氤氲升腾,这才有了烟雨的江南。
整个天井像个“回”字,天井里有一方平台,小时候的乐趣便是从天井的一侧跳上平台,再跳到另一侧,现在可直接越过平台,乐趣也就不见了。
天井分散出去的四角有四间房,最开始住着外曾祖父四兄弟。后来他们的孩子结婚生子陆陆续续搬了出去,我出生的时候,老宅住着外曾祖母公与外公和舅舅、舅妈。表弟出生那年,外公的肺癌已经到了晚期,那时候喝农药是被生活逼到死路的唯一选择。
“外婆家”的遗憾让外曾祖母更加疼我们这一脉,每次去总喜欢远远的就开始喊,外曾祖母乐呵呵的拄着拐杖走出老宅。老宅的别院有两颗枣树,每年枣子成熟的时候她总是不厌其烦的在树下捡枣子放在篾子里晒干,等我们去的时候给我们吃,相比于那种皱干的红枣,我们这些小辈们更喜欢树上的青枣,但那种叫“馒头枣”的青枣并不像冬枣一般甜,因此在踩坏几片瓦之后便再也没有去树上摘枣吃了。
外曾祖母也有东西捕获我们小辈的心,那就是其他人来看她的时候留下的零食,小时候最期待的便是外曾祖母走进卧室,打开一个木箱子,从里面拿出各种没吃过的糖果饼干,有时候也有过期的,过期的外曾祖母不让我们吃,自己却说看起来好好的,扔了可惜,她向来是不舍得扔东西的。
自从去县城读书,去老宅的次数也少了。后来听说外曾祖母在田埂上摔了,从此卧床不起,再去老宅的时候,外曾祖母躺在采光不好的卧室里,昏黄的白炽灯光洒在她的脸上,她依然是那位慈祥的外曾祖母,只是说话有些模糊,我和外曾祖母聊了没多久,便倚在门外催哥哥走,眼睛望进大厅,发现老宅的地上已经有了青苔。那时候只觉得外曾祖母聊了好久好久有些不耐烦,又怎么知道外曾祖母躺在床上之后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说说话了。
有一次听说外曾祖母吃了很多,以为外曾祖母很快就会好起来,可大人们说那是“回光返照”。外曾祖母弥留之际,外面的小辈都回家看她,外曾祖母告诉爸爸,有人来接她了。外曾祖母是基督教徒,那是天使要接她上天堂。别人说她糊涂了,她却记得我的名字,可能这是她对我最后的挂念了吧。
那夜雨下的特别大,老宅一侧的偏屋嘶吼着倒下了。
之后舅舅在偏屋的地基上建了新的房子,老宅里的物件也被搬走了,只有大厅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一张外曾祖母的遗照。推门走进老宅,她就坐在那等我,“细佬,又瘦了,多吃点。”,说着外曾祖母往我碗里夹了一块猪元宝。
老宅被翻新了,可老宅不在是我的那座老宅了。